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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文学》2011年第2期·散文天地

编辑:redcloud 2012-04-13 15:3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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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 隐

  □向 迅(土家族)

  火车开往常德,在三月的一个好天气里。那是一个与鄂西山地把身体挨在一起的地名,我多少次回故乡,都曾在那片土地上留下我的呼吸。以前,我是过客;这一次,像归人。不知是否与这一次我将常德当成了目的地有关?天空里流云飞度,大地上黄金遍地。在恍惚而逝的车窗里,大地静美。山间坝子里或水田中,一朵朵一块块金灿灿的油菜花,把我熏染成了一只醉在归途的蜜蜂。

  越过了城市留在大地上的阴影,另外一个世界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临窗的座位,盛满了阳光新鲜的汁液。那一路,如同漫步在一条铺满了鲜花的路上,妙不可言。那是一把春天的椅子。我坐在上面,目光迟迟落在平整如画的水田以及大地中央的人烟上。从益阳北上,洞庭湖平原遥遥在望。丘丘水田连成一片,连到坝子边的淡青山峦,连到天边天蓝色的底,连成春天宽广的舞台。

  那是堪比江南的好山色。江南来了,恐也要自逊三分。人烟算不上稠密,民房黑瓦白黛,或在水田中央的空地,或在山峦根下的平坦坝子,像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一株株稻子,与那一块让心灵安宁的天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分。那是乡村的优雅与诗意。这样的优雅,很容易让人忘记生活中的艰难与苦涩。生活于斯,城市的喧哗与尘埃怎抵得住流水和月光的洗涤?受伤疲惫的心灵,在此得到山风的包扎,虫鸣的抚慰。世间良药莫过如此。

  此地适宜隐居——这个念头忽地掠起,像一只忽然从水田里掠起的鹭鸶。而这恰合我的心意。此行的目的,正是要去常德鼎城寻觅尧舜时期的著名隐士——善卷的踪迹。或许大地早知道了我的这个想法,在我出发之时,就已为我让开了道路,给了我一个如此漂亮的开场白。

  在此之前,我已预习了一些功课。生活在上古时期的善卷先生,不仅受到当地群众的敬仰,还受到尧舜禹的格外尊敬,尧被他的“德行达智”所感动,拜他为师,帝舜曾欲禅让帝位于他,被称为中华民族的“德之始祖”。而他当年击壤而歌,开启民智的地方,正在今天鼎城区境内。

  春风一路送我到常德。从火车站出来,不明去路,却碰上了以揽客为业的掮客。我一向厌恶这类纠缠不休的人,只要有车站的地方,就见得着他们的影子。碰到他们,我都是极力避让的。而这一次我却向那位充作掮客的妇人打听起了去鼎城的路,广场上行人实在寥寥。没想到那妇人没有计较我先前恶劣的态度,向我详尽地介绍了前往鼎城的公汽换乘路线。

  按图索骥般地来到鼎城,欲径直去区政府所在地——善卷垸。善卷垸曾是善卷隐居之地,也是尧帝赐给他的封地。据说他死后,就葬在垸内的鼓槌子沟一带。我以为善卷垸就在区政府的大院内,便向阳明路上的店铺打听起去区政府的路来。起初向一位米粉店的老板娘打听,可能她也是刚来的外地人,并不知情,一位路过的大姐听见了我们的谈话,便停下来告诉我该如何如何去。如此热心肠的人,不愧为善卷故里人,我颇为感动。

  然而善卷垸之大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怀着兴奋的心情,以为就要在区政府的大院里看见鼓槌子沟、牛头港、洗耳滩、善卷钓鱼台以及善卷古墓等遗迹了,可我把区政府的大院寻了一个遍,也没发现任何一处遗迹。在院内向好几个人打听“善卷墓”的方位,都告知不清楚。很有一些失落,不禁在心里埋怨起那些资料的不可靠来。

  自区政府出来,不知向何处寻觅善卷踪迹,无意间却望见了马路对面有一家挂着“善卷书屋”匾额的小书店。心想店主该是一位文化人,应该知道善卷墓所在的位置。开店的是一对夫妇,也不知晓善卷墓位于何处,只是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说这一大片都是善卷垸呢。也就是说,区政府只是善卷垸的一小部分。他们还告诉我,寻找善卷,要去德山。

  我仍不死心,沿途打听善卷墓的位置,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态度是热诚的,大概是我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些突兀吧。虽然如此,心里也有值得慰藉的地方。我在阳明路上,看见了“德行天下”这样的标语,挂在路边建筑的醒目位置。还有一些商铺也打着善卷的名号。我边走边在心底揣测:这样的标语和名字出现在鼎城,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口号和符号了。

  去德山成为唯一的选择,公汽很快将我们带到郊外。金灿灿的油菜花不时在车窗外闪烁,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清香以及油菜花醉人的芬芳。那时,车已经在宽敞笔直的善卷路上行驶了。车快拐入莲池路时,眼前出现了高架的桥梁,还隐隐在电线杆上望见德山公园的标牌。一条清秀的小河把个转弯处勾勒得轮廓优美,一叠小山也在我不安的目光里跳跃。我有些激动,以为德山就到了。欲在莲池路的第一个站台下车,车上行人说还有两站。

  两站之后的站台,乃德山生活湾。眼前只有现代建筑,并无苍翠的山,方知下迟了车,幡然醒悟那车窗外一晃而逝的一叠小山,就该是德山。打车前往,途中又遇见了那条小河。不知为什么,从第一眼看见,我便对它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便料定它该是有一个动听的好名字的,不然它怎会生得那么秀色可餐?问师傅,却得到一个颇有意思的回答:管它叫什么呢,就叫小河。

  山就在小河之滨,“俄然而高,郁然而深”。葱郁的树木簇拥着一条石径,让人想起古诗中“远山石径斜”的况味。道旁古木苍天,青苔遍地,不知道深几许?拾阶而上,仿佛走入一条幽深的时光隧道,要把我带到那个遥远的上古时期。发生在那个时期的事情,很能滋生我们的想象,心生向往。

  三亭矗立在一孤峰上,在亭下仰望苍穹,温润的春风从四面的山野里涌来,真是惠风和畅啊!

  从那孤峰下来,一片竹林从另一叠小山上倾泻而下,交错着鹅黄与苍翠,着实喜人。隐约可见山顶有茅棚浮现,一顶小拱桥与铺满了竹叶的山径在竹林里旁逸斜出,以为地图上标识的善德观就要到了。不料登上山顶才发现,那茅棚原是一仿古凉亭的顶,有三两游人在亭下歇息。山脚的平地上如一沸腾的鼎,一群学生在进行拔河比赛,但山林依然清幽。

  山湾处,一大片竹林掩映着木制的房舍,还有一条木头铺就的沿廊,颇有古风。我急于想见到善德观,却又不知道善德观究竟是什么面目。只是从资料上得知:“善卷曾在孤峰下,枉水之滨,设坛传道,名坛曰:善德观。以教苗人,舍己从人乐,取人于为善。”那时的观应当不是庙宇一类的建筑,当是茅屋草棚。看着那山湾的房舍,我的心底又燃烧起了希望。

  那是一处冷僻的被废弃已久的房舍,却不是我想见到的善德观。不过,如此幽静的处所,我想善卷当年应当是来过的。竹林深处有大理石墓碑,却不敢贸然前往辨认,暗衬那善卷墓该在善卷垸,不该在此深山吧。向四野望去,除了那条通往坝子平地的陡峭石级外,再无他路。寻遍了一座山,也不见善德观的影子,不禁感叹:善卷或许只是一个传说!

  望着苍苍德山,心里空荡荡的。虽心有不甘,却再无前路,只有原路折回。然而世上事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刻,就在我折回到凉亭时,从后面跟来了几个人。他们或许就是刚从善德观来呢!我连忙向为首的大哥打听,他却只摇头,说也是从外地来的。就在我彻底失望时,一个文静的小姑娘遥指坝子对面的浅淡山峦,说翻过那山峦,就是善德观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在树丛的间隙发现了庙宇翘起的一角飞檐。

  匆忙赶过去,身心訇然洞开。穿过那片小树林,一排气势恢弘的殿宇卧于山间平坦的坝子里,红色的琉璃瓦在下午金色的阳光中熠熠生光。那是一排刚刚完工不久的庙宇,地面的泥土还很新鲜,散发着浓郁的山野气息。即使没有那面高大的书有“善德观”的牌坊,也可以确定这里就该是善卷曾经设坛传道之地了。

  尧帝当年南巡途经武陵,拜枉山奇人善卷为师,大概就是在这一片山野里行“北面而问”的大礼的吧。

  上古时代的事情,本已不可考,可我依然坚信众口相传下来的故事,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真实地发生过。当年的那个帝王之礼,是尧帝行给善卷本人的,也是行给大德与大智的。那是一个天人合一的时期,德智在管理者眼中,与天地同仁。我不得不敬佩尧帝放下帝王身段,虚心求教治国良方的态度。他为历代管理者做出了礼贤下士的好榜样。

  善卷殿里,与善卷有关的传说都被画在了墙壁上。在画师笔下,善卷一副原始人打扮,以草叶裹身,裸着胳膊与脚。那其实也是善卷在画师心中的形象。今人谁也不曾见过善卷,而善卷在当时的条件下,也不可能为后世留下一张画像。我们和善卷之间,隔着四千多年的距离,一切都只能凭借想象。而决定想象是否合理的标尺,就是那个结果是否符合我们对于德的理解。

  那一片坝子,的确是激发想象力的一个好地方。古籍上对善卷记载不多,只有寥寥数笔,但那丝毫不能妨碍善卷的德行在天下像种子一样,发芽,继而长成苍天大树;像风一样,经久不息地吹拂着这片大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生命比活在一代又一代人心中的生命更长久的。而在今天,善卷显然已是德的化身了。

  善卷离我们很远,却又是那么的近。在他曾经耕种的田地与山林,我们的脚步与目光叠加在一起。那一层层肥沃的泥土,叠加着四千多年的时光。站在善卷殿前的泥地上,可以望见牌坊前燃烧着的油菜花。那是农家阡陌,种着菜蔬与油菜。行走在田埂上,感叹着泥土持续的肥力,像那被人广为传颂的德行一样,时时催发新生。

  到德山之前,我以为它是热闹的,却不曾想到它是如此寂寥,像被遗忘在世上的一个角落。然而这又有什么不好?这叠小山本就是善卷为避舜帝禅让帝位于他的烦恼而隐居的深山。那时,这山也不叫德山,而叫枉山,想必比今日的德山要大得多,深得多,不然书上不会这样记载:“舜以天下让卷,不受,去入深山,莫知其处。”善卷大概算得上是中国有文字记载的第一位隐士。尽管我们早已把隐的境界分为了三个层次,尽管善卷是隐于枉渚深山,然而在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天下有几位隐士是力辞帝位而遁入空山的呢?那才是真隐士,胸怀天下的第一等隐士。

  下山途中,我记起了《庄子让王》中善卷答舜帝的话:“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莴被……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我在心里反复默诵着这几句话,竟然觉得神清气爽,恍然觉得身体里有一扇窗子,忽地被打开了。我又想起了善卷殿飞檐上的那串风铃,它在山间挽起的风中,奏响了天籁。我曾站在地面,长长地仰望过一次。

  在善卷路上走着走着,被那条小河边的一片绿色的台地吸引住。那该是德山的延伸吧。小河从那个不知远近的拐弯处绕着山形环曲过来,美得惊心动魄。据考证,早在30万年前,这块土地上就有原始人活动。这河边的台地必是养育生命的圣地。

  水生万物,德润心灵。

  坐在那片台地的绒毯上,大概是再一次想起了德山以往叫枉山,而《善卷祠记》里有“德山苍苍,德流汤汤,先生之名,善德积彰”之句,忽觉身边的小河,如果不叫德流,便叫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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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书 写人生 游山玩水

  陈燕

  近几年来,我过着一种很酷的生活:读书时像老子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隐藏,工作、写作时像孔子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游山玩水时像庄子一样逍遥。

  《中庸》语:“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而我是困而知之。参加工作、结婚成家了,外婆看我说话做事大大咧咧、傻乎乎的样子,频频请人帮我看八字,不同姓氏、不同年龄、眼明的失明的八字先生却众口一词,说我知事迟,会梦梦糊糊过一辈子。为此外婆心急如焚却徒唤奈何,总是含嗔带爱地对我说,“满女啊,你什么时候才能知事呢?你怎么老是像个天使呢?”以前自己看书,就看纯文学、唯美类,只喜欢李清照的词,舒婷、顾城的诗,泰戈尔、冰心、三毛的散文等,而理想与现实反差很大,就形成心理落差,就自我虚拟一个美好的世界,不与现实生活接轨,把那些诗词文章看成是生活的全部。以为那就是生活。特别是读过三毛的作品后,我就患上了忧郁症。我生硬地复制和照搬三毛的爱情。说实话,读三毛的书,到后来不是爱三毛的文字,而是爱三毛的老公——那个西班牙人荷西了。三毛喜欢另类的异域情调的生活,在跨度很大的经纬线上频频更换居住地,荷西就在她随心所欲选择的地点做潜水员,那是个高危职业,可是他甘之如饴,最后他为取悦三毛的味蕾潜水捕鱼而丧生。那美好而悲情的爱情让我纠结了半辈子。儿子都参加高考了,我还在这种期期艾艾的状态下,就这样梦梦糊糊地过着日子。也因此经受了生活的磨难和挫折,并有所思有所得。如今,在读过一些经典后,我开始用全新的视角来认知社会和自己。并以大家的思想指导自己。夫妻相处,效法“以天下之至柔,弛驰天下之至坚”的水,突出水的“柔顺”特质;做人处世崇尚中庸之道,用现代文字表述就是把握“临界点”。

  文人是山水的情人,文人寄情于山水,山水孕育、哺养出文人。或许我妈妈在弥泉当民办教师时,弥泉的山山水水就对我进行了胎教,我学龄前就具有文人的潜质与禀赋,平生所爱乃文字和山水。特别是近几年,我游历过名山大川,也攀爬过附近的诸多山峰。看九嶷山有美女如云之感,一般的群山都是连绵铺展的,走近了很有厚重感,从远处看则像儿童随意画出的线条,而九嶷山则峰峰独立、各具形态。从常宁往永州方向,车子一路开过去,接近九嶷山时,那些有型有范的山峰,用曼妙的姿态引领我们走向九嶷山。她们本没有喧宾夺主之意,只低调地作着陪衬,但她们让人们惊艳,我一路惊叹着,觉得那些山酷似电影《阿凡达》中的山峦。阳明山很浪漫,有水的追随,与水缠绵,比较的儿女情长。四明山很包容、谦和、厚朴,它像一本内容富澹但装订从简的书,我们则一会像行走在山的装订线外侧,穿行在它的内核时,土路俩侧的山峰像从中间翻开的书本,人和车在山的褶皱深处。岐山貌不惊人却是森林的集大成者,那些古树名木让人觉得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从张文凯口里听到岣嵝峰这个名字,我就毫不迟疑地直奔它而去,没有向导,没有导航仪,我就用最原始的方法——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它,它就在黑夜中静静地等候着我们。常宁境内的印山、天堂山、大义山、至圣寺及其晒经台、泉峰观、毗帽峰、西岭的牛踩石等都留下们坚实的脚印。

  水运宪老师说过“为人好玩,为文好看”,我现在工作、写作、生活践行这种理念。常宁是个和美昌顺之地,以常宁市委为首的四大班子助推常宁的社会经济发展,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当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则加惠人民,善行卓著,推行了一系列宜民宜人的政策,让各个群体的人民共同享受发展成果,并开展油茶文化节,在宜水河上举行端午龙舟赛,举办各种节日文化汇演、大合唱、红歌赛等,这都增强了人民的幸福感,丰富了老百姓文化精神生活,我和大家一样喜欢感受和参与这种喜庆的文化氛围。但到了长沙就汗颜起来,看到那些煤矿工人、纺织厂女工、农民因为写作而成了专业作家,就自惭形秽,反省自已没有勤耕力耘……还不断有毛院的同学打电话要来看我,我则以诗相赠:“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愉悦,不堪持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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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可见不可及的故乡

  王学辉

  乡恋是一道影子,任凭我们走南闯北,奔东走西,低头时刻总会不经意撞入视线,触动心灵。而一旦回到故里,这种思恋又总会不失时宜变幻成一撮酵母,把我们的精神面包膨化,有点嚼头,也有点干涩。

  今年国庆长假,天刚放晴,我便按捺不住,跳上班车,回到了曾经生活十多年的老家。

  近十年,我每年都会回几次,可每次回去后的感受不尽相同,有时亢奋,有时淡定,有时也苦闷。近几年,在看到久居老家的父母头发不再黑,腰杆不再直的时候,在年轻人全部外出,硕大院落只剩下四个加起来有230多岁的老人,三个加起来不足20岁的小孩的时候,在乡音渐淡,邻里把我当城市人来待,而自己读懂城乡,更向往田园生活的时候,在女儿渐渐长大,称自己是常宁人,而不愿面对老家在乡下这个现实的时候,我的愧疚感和不安便暗自滋长,对老家的怀念就愈加浓烈。

  这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啊!在这里,我曾经放过牛,扯过猪草,捉过青蛙;曾经摆过家家,躲过迷藏,摘过野草莓;曾经上过树,养过蚕,掏过鸟窝,扯过蕨根吸过茶花糖;曾经有着一帮子无所顾忌、亲密得白天晚上都愿呆在一起的伙伴;曾经对楼上楼下的每个角落,房前屋后的每株树木,山间水里的每个旮旯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这一切,在无情岁月的侵蚀下竟渐行渐远。时光让我的家乡模糊成我的故乡,可以想到也还可能望到,却再不能伸手触摸到了。

  夜幕已悄然拉开,我独自站在院落前坪,想找回越飞越远的家乡记忆。那些吱吱嘎嘎的竹木凉席、摇摆不停的帆布椅子呢,这可是我们夏秋时节的睡床呀;爷爷那从古书中读来不厌其烦讲述的岳飞精忠报国、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呢,叔伯那作田种地时杀虫子用什么药水,追肥用多少,什么时候灌水的心得呢,阿婶们那清脆的洗碗声和搓着洗衣板发出的扑哧声呢,这可是我们的催眠曲呀,如今就像那颗流星从天空急弛而去,只留下身后逐渐隐去的绚丽。坪前那三棵高大的梨树呢,曾惹得我们奋不顾身往上爬,只为顶尖上那颗尚未成熟的青梨,也曾惹得爷爷用锄头追,奶奶用竹竿赶,我们一哄而散,留下一串串无邪笑声,这可是爷爷奶奶消遣午后时光的最好娱乐方式呀,现在梨树和爷爷奶奶一同老去,不见踪影。家乡如此这些,犹如镜中花和水中月,又像是梦后的追忆和回味,虽历历在目,却海市蜃楼,失去了原有的真切和实在。

  我的故乡,那只是一枚洒落在山作经、水为纬的纹枰上的棋子,淡定、闲逸、宁静,毫不起眼。当地人称它为园里,我们自己称它为大岭。院落背靠如黛山峦,前方则俯对碧波荡漾的湘江,坡下有一口十余亩水面的山塘。百年前,这还是麻洲四湾的一片公山,老爷爷、老奶奶为了后嗣,在当时花费了在大堡街贩粮谷、打豆腐、熬米糖几十年的生意积蓄,请了当红的风水先生看过风水,还煞有其事、大张旗鼓地把买过来的六十亩地,围起了土沿墙。这应该是我们王家少有的大事,是老奶奶对后人最大恩惠。这么多年,每逢过年,我们家家户户打豆腐、熬米糖,这就是对老奶奶的传承和记念。我不知道当时风水先生对老奶奶说了什么,可每站在门前抬头望去,视野开阔,麻洲岛就像一艘静泊港口的大船,我们的大岭俨然成了肩负导航和看护使命的瞭望台。那些蜿蜒起伏的土沿墙,在无数次风雨洗刷后,已经残缺不全,但有些地方仍依稀可见,高约六七十公分,宽约二三十公分,上面长满荆棘和灌丛,保护着日益稀奇和稀疏的历史。

  从繁华的大堡街迁到这个单家独冲,年迈的老奶奶在晚辈的照看下,有了一个安详的晚年和一块宁静的墓地。大岭园最初除了田地和桔树,只有四间低矮的土砖茅草房。后来,大家燕子衔泥,工蜂采蜜般辛勤劳作,建成了“UI型”土砖瓦房,总共有13间。做童养媳的奶奶十六岁开始造人,先后养育出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再后又经过媒约嫁娶,每个儿女又拖出两到三个孙辈。这时候,王家的五爷,我的爷爷彻底破灭了前三代单传的忧虑,王氏由外来人成了当地旺族,获得了平等和尊重。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岭园最热闹的时候,应该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当时,大岭之上住了7户人家,大大小小有24口人。爷爷奶奶辈份最大,最尊贵,他们不想连累儿女,虽然年满花甲,但愿自食其力单独过。那个时候,爷爷家有一台全村也不多见的黑白电视机,中午和晚上屋子里堆满了人,或躺着,或蹲着,或坐着,或站着,我们是常客不用说,就是其他院子的,外组外地的,也时常来串门。过年的时候,爷爷家的厨房香气四溢,大家都在这里熬糖、打豆腐、炒年货、炸油豆腐,我们这帮小孩呢也凑热闹,跳上串下,惹得大家开怀大笑,或者招来一片呵斥,制造出另一番繁忙景象。当时,大伯全家都迁到松柏煤机厂去了,二叔随着二婶到了一岭之隔的另个院子安家。我爸排行第二,住在“U”字的起笔端,一间住房,一间厨房。爸爸教书经常不在家,妈妈带着我和妹妹,也许是鬼故事听多了,不大不小的我最怕黑夜,有时一个人都不敢上厕所,一遇到下雨打雷的晚上,就不由自主想起野人子故事,想起黑妹妹和白妹妹,想起木楼顶上的那只木桶,心里直发麻。可现在,野人子系列故事又被我拿来催女儿早早入睡。大叔在裕民煤矿当工人,大婶就带着两个孩子挨我家住,也是两间房屋。“U”字的最底端是堂屋,平时装香祭祖在这,门口有一个石头做的大对筐,中元时节,家家轮流供饭后,又都用这个对筐抖糍粑送祖客,热乎乎的糍粑再沾一些白糖和熟芝麻,非常香甜,常把我们撑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五叔的住房就在堂屋隔壁,五叔成家后厨房不够,就在堂屋里搭灶架锅,当厨房来用,再后来,五叔又回到大堡街干起了炸油条、做面包的早点生意,安家到大堡街上了。三叔虽然一直在家务农,一家四口住我家正对面的两间房,很是勤劳,经常起早贪黑,也很有经济头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成了万元户,头一个在大岭砌成了一栋两层四间的红砖楼房。四叔是个木匠,屋子里总是摆着锯子、刨子、墨斗和木头,一家四口住在“I”字上方两间房。满叔是退伍军人,住在“I”字最底端那间,他还在部队的时候,由满姑住着,表弟缔文就是在那家房出生,现在也快三十了。

  那个时候,最令我兴奋的,还是十多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大家都是“硕”字辈份,以哥弟姐妹相称,年纪上下差不了一岁,很有共同语言和爱好。放学回来,有时我们就去山上放牛,围坐一圈,听本村那些比我们大五六岁的孩子讲野人子、王洪七的故事;有时我们就比赛爬树掏鸟窝,拉弹弓打鸟,有时我们还会跳进神仙皂那混浊的水塘,扎猛子,浮鸭子,洗个痛痛快快;有时我们就在十三间房屋里穿来梭去,玩捉迷藏,斗彩分派打巷战;有时我们就玩斗鸡、玩踢田、踢键子;有时我们也会去田埂上和土里打鱼草,扯猪草。每天都有新的玩法,每天都有新的乐趣。田埂边上的那棵酸枣树,树杆被我们磨得透亮,而地下到处都是只啃了一口的果子;屋檐下的麻雀窝,我们经常几个人一起,搭起长梯,掏了这个掏那个,硬生生地把他们吓跑了;晒台上的花生,我们又经常偷食,在中间扫出一个大大的圈子,惹得叔婶们回家审贼,“谁干的?”我们又都异口同声“不是我”。

  这只是我的琐碎记忆。那个时候,“UI型”土砖屋里,每天都在演绎那贫穷而又快乐的生活,笑声、哭声、骂声、叫喊声、对话声,鸡的打鸣声、猪的拱槽声、锅碗瓢盆的击打声,此起彼伏,大家都把开心写在脸上。现在,那一块块土砖都落地化作一捧捧泥,那连绵不绝的笑声、哭声和叫喊声呢,也飞上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两层红砖楼房和一片宁静。爸爸和妈妈受不了城市的吵闹和繁缛礼节,硬要叶落归根。大婶一家早就去了裕民煤矿,堂弟成家立业,还当上了唐人神公司的副总裁,她就忙着带孙子。三叔的儿媳都在外面打工,留下三个孩子,叔婶下田种地回来,就管教孙子孙女。四叔四婶爱种的田地,被儿子劝丢后,都去了广东,堂弟在那开了家广告装璜公司,买了房和车,他们呢带着孙子,也帮着打理生意。五叔一家把老街上的早点生意做得不冷不热,把堂弟从高中送进了大学,再又送到了美国,虽然还要苦累几年,也心甘情愿。满叔两口子这些年一直在水口山当采矿工头,收益比种田要划算得多,女儿和儿子都在外打工,每年回家的次数也仅仅比我多一点点。

  这次回到大岭,我看过薄烟飘渺的清晨,穿过暖阳煦照的正午,经过残红如血的黄昏,度过繁星闪烁的夜晚,而空阔的院落一直是那么静,是那么安详。房内,绣花针从妈妈昏花的眼神和稍息的唠叨里漏到地上,发出清脆回音,我的心也有了被扎的疼痛。前坪,那栋高大亮敞、光鲜照人、寄托我们对先祖无限哀思、对后人无比关爱的隆兴祠堂,比起那座低矮黑暗、摇摇欲坠的堂屋来,更加伟岸和肃穆。脑海,那些亲密的小伙伴们,有的打理生意,有的忙于事业,有的寄人篱下,有的疲于奔波,有的飘泊求学,各散一方,即使春节时候大家千辛万苦回来一趟,也都三齐四不齐,各人都多了些矜持,少了些率真。眼前,一直辛勤劳苦,我很尊敬的叔婶,如今都头顶白灰,面刻褶皱,步履蹒跚,对我的回来是那么恭敬,那么有礼。等等这些,可都是岁月折磨和距离隔阂的结果呀!我如鲠在喉,凝咽无语。

  大岭呀大岭,我可望而不可及的故乡,我多么渴望回到你那温馨欢愉的怀里,和我至亲至爱的同胞们,拥抱那份勤劳、那份纯朴、那份率真,守住那份清贫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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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人的凤凰

 刘颖

  不管风雨如何变化,凤凰都还有一拨这样的人:勤劳,朴实,说着很难听懂的话,穿着复杂的服装,吃着简单的食物。对,他们是最经得起考究的凤凰人,纯粹的凤凰人,在凤凰的时光隧道里里固守着他们的爱恋。

  譬如说雷家寨的人们。

  车行

  雷家在是距离凤凰古城约摸二十公里的地方,也是苗家人赖以生存的栖居地之一。原始的森林,长长的峡谷,天然的溶洞,古老的长城,再加上永不枯竭的瀑布和到处都有的动人传说,给雷家寨描上几丝神秘,也给了我几许迷惑。

  尤其是那个接待处:

  一块简易的招牌竖在路边,大树下摆上一张办公桌,后面再一块提示牌:“雷家寨一日游购票处”。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摆地摊的。

  雷家寨的风土人情,犹如接待处一样简单无华。

  坐上寨里的游客接送专车,在一名土生土长的寨里“导游”陪同下我们出发了。车子在凤凰绕了个大圈,行驶到山上,我也因而更能真切的见到凤凰,感叹着“城里望山,山上看城”的奇特,车子便渐渐转入了更为颠簸的山路。

  山层层叠叠,偶尔能见到一些简陋的民居,都建在山与山之间的深坳里,灰绿色的大山,灰黄色的房子,浑然一体。司机示意我们,只要到达大山对面,离雷家寨就不远了,说完还诡异地笑了。

  我们一路问这问那,司机有问必答,导游还唱起了山歌助兴。突然,我发现左前方的山上出现一堵像长城一样的建筑,垛口、城墙,一应俱全,莫非那就是神奇的古长城?司机的回答却让人大跌眼镜,原来,那是公路急转弯处一道防护墙。山有那么险峻吗?司机用嘴努了努下面,我低头一看,呀,刚刚经过的地方就在山下,宛如一条白色的带子,在青山间曼舞。怪不得他笑得那么诡异,原来车要到达对面的山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呢!年轻的司机驾驶技术纯熟,我们坐在车上,平稳得差点错过了一道难得的风景。

  车子在一个土垛子旁停了下来,后面的路程只能靠自己了。

  山歌传情

  爬上一个小山坡,在一间小草棚搭盖的屋子里,热情的苗家人摆上香甜的西瓜给我们解渴,然后开始了雷家寨之旅。

  山下,一道深长的峡谷敞开着胸怀;中间,小河流淌而过;两边高山兀立,山上林木丛生。它们滋生出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每一位游客。

  我们抓着林木伸出路边的小枝小草,顺着小路边走边滑,很快到了半山腰。导游突然唱起了山歌,绵长的山歌在峡谷中回荡,韵味十足,而且明显多了某种情愫。等到他“欧—欧!”之后,紧接着,山下一个甜美的女生响起,调子完全相同,只是略带了几分羞涩。导游更起劲了,唱得更欢,完全忘记了我们的存在,只有他的声音在山谷里缭绕。在我们的哄逼之下,导游告诉我们,原来这是苗家人在对歌,他们把对家乡的热爱、把对生活的热情、把爱情的热烈全融在山歌里,有事没事吼上几嗓子,尤其是见到漂亮姑娘,更是要亮一亮的。歌词更是五花八门,配上调子,某家的家长家短,某事的是是非非,某一件新鲜玩艺儿,某一棵树,某一棵花,小河边的某一块石子,或调侃,或赞美,总是把坏处告诉大家,把好处与人分享。山下那位,是他处的对象,也在雷家寨做导游,但是还有些害羞,“没见过世面”,只回唱了一首,死活不肯再唱。

  古长城

  说说笑笑之间,一段断壁残垣阻隔了我们的去路。导游告诉我们,这就是南方长城的“残骸”。长城大概半栋房子高,由一块一块巨石简单堆砌而成,凸凸凹凹,长满了青苔,算不得精美,甚至是粗糙。我摸着它巨大的条石,全没有北京的气势,经历风雨飘零,好像摇摇欲坠。这就是传说中的古长城?它们究竟是文明的传播还是野蛮的使者?每一块巨石见证了多少历史?书写了多少辛酸?是不是石头上每一个坑坑洼洼都是一次记载?真是造物弄人!

  土匪窝

  古长城的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溶洞。还只到达外洞,暑气便全被挡在了外面,凉飕飕的。溶洞大家见得多了,没什么希奇的。导游不无得意地告诉我们,当年《乌龙山剿匪记》中田大邦逃跑时钻的山洞就是在这个溶洞里拍摄的。听这么一说,大家兴致勃勃,争着往洞里钻。导游坚持要大家带上安全帽,我们拗不过他,只好言听计从。

  洞里还真够险峻,好多次大家的脑袋碰在头顶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刚想提醒一下后来者,话未落音,又是一人“唉哟”一声。其中一个大洞,就是当年土匪盘踞的地方,洞口只能容许一个人进出,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一行人谈论着土匪就穿行到尽头。导游卖弄似的拿起一块长石子,在一个刚容得下一支手活动的小洞里来回捣弄,顿时,天籁之音在洞中缭绕。余音过后,留给人更多遐想。

  峡谷遐想

  峡谷离大家越来越近,四周的山越发陡峭。向上望去,遮天蔽日,只有头顶上有白云飘过。悬崖峭壁之处留下许多动人的传说,什么姜子牙回师朝野指挥千军万马遗留的五鞍山,什么苗家新娘盼夫回来崩塌的望夫崖,还有苗家人祈福求雨的“顶天立地石”,什么孙悟空大闹天空扔下凡尘的“金箍棒”……别处可能听到的传说,这儿演绎的更加生动。苗家人用神话滋润着生活,安于天命的同时,也赋予神话更多的滋味。

  到了下面,才知道峡谷比视觉中大多了,小河的水清亮清亮,小鱼小虾在水里攒动。黝黑的小孩正四处寻找,搬开一块石头,便能逮住点什么,多半为螃蟹。若在此露营,什么都不缺了。峡谷中很多石子。石子也是有传说的,其中一块牛角石就是忠厚的老牛为报效主人而留下来的。牛角石上有一个小洞,只要照准方向,憋一口气猛的一吹,声音响彻山谷。山在回应,树儿轻轻摇曳,婆娑着,沙沙作响;水在回应,水波轻轻荡漾,涌动着,哗哗更欢。不时还能引来林中鸟儿扑翅,田里的几声悠远山歌,或是山坡的几声水牛长哞。

  村落见闻

  村子坐落在小河看似尽头的的地方,连绵的青山掩映着破破烂烂的土砖房子,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这样一比较,古长城倒是非常坚固的了。屋里的陈设不必说是多么简陋,主人固执地在最显眼的地方张贴毛主席头像,富裕的人家,装上了电视卫星接收器,人躺在竹子摇椅上,看看电视,满足得不得了。更多的人家连这样的陈设都没有,大人在外面劳作未归,孩子倒在地上酣睡,地上只垫着一床草席。

  我们徒步穿越峡谷,穿越小坡,穿越田埂,来到一户人家少作休息。看到我们一行,一些年老的村民慢慢聚集一起,像过节一样。已经是中午,忙碌的村民渐渐回家,也一起参加谈话。大家笨拙的交流着,从他们的话语中,我知道了山上的灌木丛原来都是一些药材,知道了是清明社饭是糯米野葱和腊肉一起蒸出来的,知道人平年收入四百元带给他们的富足,知道皱纹最深的老太太年过九旬的秘诀……

  临行,大家把我们送出家门,老太太依靠在门口。我回头一看,突然觉得她额上的皱纹,以及她那身灰色镶花边的衣服,与山上每一棵树一样,全是那样自然、质朴,虽然岁月交替,仍然没有半点雕琢的痕迹。

  小瀑布

  继续上山,满山都是白梅,虽然不是开放的季节,偶尔还能见到一两个背着背篓的妇人在山中穿行。

  不知绕了几个山头,导游丝毫没有倦意,上山下山对于他来说早已如履平地。我们却疲惫不堪了,但没有人像退却,像寻宝一样,等着大山再给我们一些惊喜。果然,导游把我们带到了座山头,水从几米高的山上奔流而下,看不见顶头在哪儿。下面是个深深的水潭,水潭旁盖了一间小稻草屋子。导游告诉我们,每年腊月二十八那天,雷家寨的所有村民排着队在这沐浴更衣,来年就会有好运。由于干旱,瀑流并不大,但是不论怎么干旱,水流也从未枯竭过,水流滋长着四周的植物,绿得特别有生机。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一片天空,雷家寨是真正属于凤凰人的。原始森林里,不论药草长势是否喜人;幽长峡谷里,不管水流是否涨落;苗家人对它们的热爱就如同这瀑布一样,哪怕是涓涓细流,哪怕是肆略狂奔,绵绵不断,从不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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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辈们留下来的故事

  □李伦松

  盐湖官冲李家湾,是我的老家,它是一个小村子。儿时,村里只有五户李姓人家,二十几口人,几栋土砖屋一字排开在小山脚下。湾前是一片肥沃的稻田,一条青石小路从湾西头横穿过田野,一直延伸到对面百十米开外的官冲刘家湾的东头。

  官冲刘家是一个大湾场,三百多户刘姓人家的青砖瓦屋,层层叠叠像盖瓦似的建在一座大山脚下。湾前,一望无垠的田野,到了秋天,稻谷成熟了,田野一片金黄,一阵风儿刮来,稻浪滚滚,像金色的海洋,好看极了。田野、房屋、大山天然合成一体。从高处往下看,就像一艘停泊在港湾的大船。而李家湾就像一条系在大船上的小山舨。从古至今,人们都说:官冲李家与刘家是“小船系在大船边”。两个湾相距不远,人口和房屋的反差却如此之大。据说,以前的情况却与之恰恰相反。

  (一)

  相传1368年,明洪武皇帝登基,皇后马氏南游至湖南境内。一天,马皇后一行来到一个叫“湖湘街”的地方。顿时,整个湖湘街热闹非凡。地方官绅大红大彩敲锣打鼓相迎,方圆百十里的男女老少,奔呼相告,夹道相望。皇宫队伍,前面金锣开道,旗帜招展,后面御兵护驾,宫女相随。只见马皇后,弃轿跨马,一身短打着装,英姿飒爽,威风禀禀,好不威武。只是那双千金女人不该具有的大脚,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据说,昔日马氏本乃贫家女子,就是凭那一双大脚,在朱元璋打天下时,与其同甘苦共患难,打下江山。可不知哪个多眼人,一下子看到了马皇后的那双大脚。起始,暗地里有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过后,你传我,我传他。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皇后是个大脚婆”的消息一下子被传开来。可更糟糕的是,这话让小孩子听到了。小孩子们不知天高地厚,跟在队伍后面大声喊道:“大马驮着大脚婆”。这一传呼,马皇后听到了,她恼羞难忍,一状告到皇帝那儿。此时的洪武皇帝,已不再是当年打天下时的朱元璋了,他生性多疑,眼里容不得沙子。皇帝一气之下,口喻圣旨“湖湘街杀!”。传旨官从宫中出来,误把口喻传成“湖湘皆杀”。就这样,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在湖南境内铺开。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湖南百姓四处奔逃。

  立时,有一村妇,右手抱着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左手拉着一个年小的男孩,逃难于奔命之中。一个兵勇追上来,飞刀欲杀砍,而村妇却丢下男孩,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女孩。这一幕正好被督杀官看到了,他感到蹊跷,忙叫兵勇住手。前来问村妇道:“你为何抱着年大的女孩,拉着年小的男孩逃命?而当刀要砍来时,你为何又丢下男孩不管,用自己的身体挡护住女孩?”村妇说:“小男孩乃我亲生小儿子,女孩乃我哥嫂独女,其父母都已被官兵杀了,护住她就护下了她家最后一滴血脉。”督杀官叫妇人带着两个孩子站到一旁的稻田里,传下话来,“三斗田里的人不杀”。一些奔命的人,见机纷纷跳到这田里避难。据说,湖南原籍人只剩下这一田人了。

  事后,督杀官回京复旨,皇帝方知大错,懊悔之余,传下一道圣旨:“扯江西,填湖南”浩大的移民迁徙就这样开始了。

  被迁徙来的移民,都是“跑马圈地,插标为界”。一时间民乱四起。朝廷就调来官兵平息民乱。民乱平息后,朝廷也停止了官兵的供给。说官兵可转为屯户,无事种田,战时打仗。种田也不用上税,只是他们包括子女,不能参加朝廷的开科考试。而参加开科考试,就是为了能做官。为了前程,他们纷纷转为民籍。

  (二)

  话说从云南调来平乱的一李姓总兵,转为民籍后,他干脆离开衙门,带着四个儿子及百十号家人,来到湘南一个丘陵山区,他爬上一座高山,环视着山下的地形。起伏叠加的山峦,在云雾中尤如大海中的细浪腾腾,一条小河南北向从远处飘挂而来,河岸两旁的一片片田地,散发出醉人的泥土芳香。田地后面是一个个山冲山坳。他认真地数了数,整整九十九个山冲。“好地方,好地方!”他连连赞口不绝,“在这屯户,将来非出状元、大官不可”。于是,他下令在这安家落户了。因为这里山冲多,他断定这里将来必出大官,所以给这地方命名为“官冲”。

  的确,官冲这地方是一块圣地。自李姓在这安家落户之后,年年风调雨顺,种啥得啥,猪牛羊成群,鸡鸭鹅成片。至今这一带还留传着“湖边山太(大),上湾湾太(大),官冲鸡鸭鹅蛋当小菜”的说法。

  连年的丰收,引来了大批的移民,他们驻进各个山冲。由此就产生了留传至今的“张家冲”,“许家冲”,“罗家冲”,“麻巢冲”,“何家冲”;还有“上官冲”,“中官冲”,“九十冲”,“太山坪”等等。

  一天,一个云游的老人路经官冲,他也爬上那座最高的山峰,环顾了四周后下山,又围绕官冲湾的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再走进官冲李家祠堂,向守祠堂的老人讨了口水喝。闲聊之余,天黑了,他又要求借宿一晚。李家祠堂老头就做了晚饭,两人吃过。第二天,天过响午,李老头见云游老人还没起床,就去叫,推开房门,不见动情,走到床边一看,吓了李老头一大跳,原来那老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死去了。报告了族长,为了慎重起见,张贴了认尸告示,也不见人来认领,就在对面的山上择了一块地,把这老人埋葬处理了。

  刚把老人安葬不几天,有几个人壮年人来到官冲,他们自我介绍说:他们姓刘,也是从江西移民过来的人。 半年前,族长说要外出云游,给子孙后代找一块安屯的地方,并告诉他们,他安葬之处就是后代安家之地。事情来得如此巧合,那已经被安葬了的老人是他们的族长。得知族长在这去世了,他们也没说别的,只求李家在这卖一块地给他们落户安屯就行了。李家想,事已至此,让他们在这安屯也无大碍,就卖了一块地给刘姓建房繁衍,无话。

  (三)

  官冲这地方又是连年的丰收。这时,成群成队的刘姓人家都从外地迁移到官冲来。虽然李姓与刘姓交泄过几次,也未能制止刘姓的迁入。最后,刘姓的房屋已经建到李姓的祠堂门口了,李姓才向衙门递上状纸。官司开庭,双方呈上契约,县大爷一看契约,契约上写着从官冲李家湾西头卖一块地给刘姓建房安户,“以滴水为界”。县大爷发话了,按照双方的契约:“以滴水为界”刘姓建房没有超过房屋的滴水呀?是的,每建一栋房屋都有一个滴水,这滴水何时能休?这场官司李姓就这样打输了。

  李姓为了祠堂的出路,不得不将座北面南的祠堂拆除,重新改建成座西朝东向,并在祠堂的右边砌上一道围墙,与刘姓隔断开来。据老人们讲,那个时候,祠堂是家族兴衰的象征,不得轻易随便拆建。李姓重新拆建祠堂后不久,李姓就开始由强盛转向衰落了。一场瘟疫袭来,可怜的官冲李姓真可谓“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到了清未时期,李姓由原来的四五百户人家,只剩下三四十户人家了。其中,有五户人家搬迁到了百十米外的后山脚下,几栋土砖屋一字摆开。后来,走日本,李姓的人再遭遇人祸。死的死,逃的逃,到解放初期,就只剩下七户人家了。(一户住在李家祠堂,一户住在祠堂旁边柴房里)。

  多么可歌可泣的传说,云南过来的李姓总兵百十号人,后发展成了四五百户人家,在这六七百年间,只剩下五户人家了。当然,这个先辈留传下来的故事,不知有多少真实性。但李家祠堂右边的那堵围墙现在还留下半壁残亘。至今,官冲湾东头的大片旱土里,还残留着许多的瓦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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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村,那人,那酒

  李世平

  湾前塘如镜,村后山作屏。独怜故乡月,长醉远游人。

  ----题记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农家子弟,譬如我,十五岁时离乡求学,十八岁时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为人师,为人夫,为人父,深感成人不易,孝顺不容等待。因而对故土的依恋,对双亲的挂牵就如我每次喝家酿酒一样,愈饮愈浓,愈品愈香。

  我的家乡坐落在国家大型商品粮基地——素有常宁粮仓美誉的依湖垌。秀美的依湖垌四面环山,宛若青龙飞舞,京珠复线穿此境而达桂阳。山上林壑尤美,山下粮田万顷,山底宝藏丰富。千百年来,垌里也人杰地灵,物华天宝;高粱红,大豆黄,稻穗香。

  正午时分,在长满青草的潭水河畔,几只母羊带着一群小羊在悠闲的吃草,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雀儿落入羊群中,特别引人注目;河的那边几群鸭子正在梳洗羽毛,村村通公路上不时传来车鸣声。山风徐来,酒香丝丝入鼻,循香而去,一排排瓷砖新房坐落有致,这便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罗桥镇依波村石禾塘李家。

  我的父亲李如春老人今年六十五岁了,是湾村里为数不多的还在继续酿酒的人。他每天早晨起来就要喝上几盅,且一天三餐还要喝,记得六十岁生日那天,他桌桌敬酒,一人竟喝掉一可乐瓶子醇香的自酿酒。众人说他是酒仙我看有些言过其实,我说是酒鬼,他竟笑了起来。

  父亲的身世有些不寻常,出生才三个月,他的父亲便去世了。祖母改嫁后,父亲三兄弟便跟着老祖父老祖母过日子,因营养不良,父亲长得精瘦矮小。父亲属穷人孩子早当家的那一类,靠边工边学和老姑父的接济才勉强念完初小。尽管学历低,他却爱读书看报。说来也奇,成龄后,父亲不仅是个养殖酿酒能手,还能编剧搞文艺宣传,唱皮影子戏呢。

  石禾塘是个爱喝酒的湾村。百多户人家,一家来客了,家家都盛邀喝酒,因而名气大。湾村里的甲等劳力们都有几分酒量,每逢过年过节和婚丧嫁娶就是他们猜拳斗酒的时候,一来二去,推杯换盏,感情深,一口闷,喝酒竟成了湾里兄弟叔侄们联谊的另一种方式。

  爱喝酒的石禾塘人也爱酿酒,村民们能够用手头不同的原料酿造出各种各类的美酒:纯谷酒,高粱酒,红薯酒,瓮缸酒。女人们喜欢甜酒和酒糟。过苦日子的年代无粮酿酒,村民们上山下乡也能酿出什么野蕨根酒,荆箍勒酒。酒已融入村民的生活,酒肉穿肠过,幸福心中留。

  湾里村民常喝的多半是纯谷酒,且自酿自喝,从不轻易外卖。随着石禾塘湾村家酿高粱谷酒的名气越来越大,个别酿酒的村民动了歪脑筋,卖假酒,劣质酒;父亲酿酒与其做人一样,从不做昧良心的事;他酿酒用的高粱稻谷都是亲手种的,绝不掺杂使假,原料上乘,酿出来的酒自然品质优良。

  父亲依旧用传统工艺酿酒,酿造一缸酒,夏天要25-28天,冬天要个把月,酿酒的工具是铁锅、木桶和陶质的冷却水缸。这些能有效避免铅锌等金属的污染。父亲喜欢用自己做的酒药作引子发酵酿酒,如兰花草、铁马鞭、肖梨叶等,可惜这些草药现在很难找得到,父亲只好改用商品酒药酿酒。

  刚出锅的高粱谷酒纯净、醇香、口感柔滑,是待客上品,如有些客人喜欢喝带颜色的酒,父亲就会将高粱穗浸入酒坛里,不出两个礼拜,倒出来的美酒就是黄橙橙的了,色香味俱全,我们称其为称土茅台。让人垂涎三尺。

  我每次回家都能品尝到父亲酿制的美酒,绵雅纯正,俊柔兼备,从不上头,赛过天下名酒,于是常带些回城同朋友们分享。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还一手敲键盘一手端酒杯。美哉,土茅台!

  父亲仍年复一年的酿造美酒。但是酿酒绝对是费力的活儿,没有帮手,年迈的他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要不是自身贪杯,要不是他喝不惯市面上的酒,我想父亲是不会再酿酒了。我衷心祝愿父亲健康长寿,岁岁酿好酒,这样我就可以年年喝到他酿造的土茅台了。

  附联二首:

  一则:青草桥头,望子安在?

  天之衡酒,恒久流传。

  春风满座

  二则:四季人健四季福

  一室酒香一室雅

  古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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