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泉是从湘江群山里流淌出来的,现在是个国有林场,67平方公里,最高峰天堂山仅次于南岳祝融峰,五千多公顷茂密山林与百里开外的南岳衡山遥遥峙立。从前的弥泉,与南岳衡山一样,有冰河时代遗存的原始次森林。他们散布在弥泉的各个山头:青山脑、狮子脑、铜钟岭……狮子脑的山形状像狮子的脑袋,铜钟岭的山势像倒罩的铜钟,传说下面镇压了妖怪。参天古树躲过了大自然摧枯拉朽般的扫荡,却没躲过大炼钢铁的一声哨子。山林往往是天空和季风行云布雨的道场。想想吧,露水经过青苔漫地的石壁,经过交织拥抱的根系,路过也许白垩纪遗存下来的砂石,汇成涓涓溪流。“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弥泉如唐诗里的清流,总是清亮而璀璨,流入隐秘的衡岳大地莽莽绿色里,正好有了“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的妙处。
弥泉林场现在托管4个村,不过2000余人,而且多数人已经搬出去了。山里通了水泥公路。有些人又返回老家,重新建了房子,在祖辈或父辈重新营造的林子里,点亮电灯,升起炊烟。黑夜降临山林,各类动物的声音相互交织,忽高忽低,或尖锐或浑厚。石蛙,当地人叫梆牯,叫起来像敲梆子一样。娃娃鱼像小孩的哭声一样。许多看不见的地方,还活跃着花面狸、黄鼬、华南兔、穿山甲、红腹锦鸡、林麂。高天厚土里,生灵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有人类的灯火,才会给这片山林一些烟火气息。
春天,万物勃发。常绿植物在北回归线以北的太阳温煦下,长出嫩绿的新芽。立新村溪流旁,一株湘南地区十分罕见400多年的花榈木树,在空山新雨里愈发青翠。狮园村一株800余年的红豆杉,似乎树上结满来自宋代的相思。红豆杉是世界上公认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是经过了第四纪冰川遗留下来的古老孑遗树种,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这株古老的红豆杉,树下有一口年纪一样古老的水井。据说北宋时期,从不远的桂阳县起兵的黄捉鬼、邓和尚带领的瑶族起义农民,翻过山岭来到塔山去往衡州,还在井里喝过水。令人惊奇的是,如今每逢春夏晨暮,有天气变化,这株红豆杉都会水雾缭绕,凝结露珠。
秋天。南江园三株古银杏,就披满了一身的金黄。其中一株有500多年。敲开银杏树下的一户人家。满屋子都是家养的鸡。一旁转角走出一个笑吟吟的老人说,老房子已经不住了,用来养鸡养鸭。那边围上一个大坑,蓄上山泉,用来养娃娃鱼。山坡下马路边建新房子,准备搞民宿。子女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呢。我们问,这银杏树结果吗?老人说,去年银杏果收了谷箩一担。我们啧啧:就这三株树?老人说,就一株树呢。雄树只开花,雌树只结果。我们感慨:人有男女,树有雌雄。这正是万物法则有度。
一条小溪从铜钟岭流下,一条小溪从塔山流下,交汇的地方就是双河口。双河口往塔山走,有个能仁寺,原是个道观。传说北宋仁宗次女升国公主酷爱修道,曾在此修炼。山后有个出米岩。传说这个岩洞每天都出新鲜白米,每日出的量刚够来取的人吃饱。来的人多就多出,来的人少就少出。但有人贪心,想把岩洞弄大一些,出米岩从此不再出米了。
我忽然发现,红豆杉、出米岩和升国公主,传说都散发宋代的气息。翻阅史料得知,北宋仁宗皇帝的某年,其实就是写下“衡阳雁去无留意”的范仲淹那篇天下闻名的《岳阳楼记》的开篇提到的“庆历四年春”,黄捉鬼、邓和尚带领衡州、永州、道州的瑶民起义,扑杀官军,一时常宁不得安宁。“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曾在奏议中说:“窃闻常宁一县,殆无平民,大小之盗,一二百火。推其致此之因,云莫徭之俗,衣服言语一类正蛮。”史学家说,黄捉鬼、邓和尚正是用方术发动瑶民。出米岩,也许就是他们采用的方术等神秘主义组织手段。全国各地出米岩的传说很多,大约都是如此吧。后来,朝廷诱杀黄捉鬼后,就委派广结善缘、俾证道果的升国公主前来救济和安抚当地百姓,因而留下了这一众传说。
弥泉大山再往北,就是丘陵和平地,是城市和汹涌的人际。
自猴子潭瀑布,沿着溪流而下,是田畴广阔的地方。人类用石块垒成田埂,围拢山里冲积下来的土地,就是肥沃的田地。村民种出的稻米很特别,软糯可口。县志记载,稻米曾被当地官员进贡给北宋仁宗皇帝,因为村名叫石盘,所以叫石盘贡米。如今经过检测,这些稻米富硒。可是,仅限于石盘村山上冲积土地的十多亩地。
现在村民种的石盘贡米只留给自己吃。遥想朴实的村民,从斑斓的林地间看到自家炊烟袅袅升起,想必妻子已经蒸好一锅喷香的米饭。于是他会从山林归来,在墙角放下锄头、柴刀。妻子端上饭菜。他放下所有的辛劳,端着白米饭,蹲在门槛上,开始大快朵颐。相信他那心满意足的模样,连传说里北宋的皇帝都会羡慕。
来源:衡阳晚报
作者:欧阳明勇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