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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昭维小说】 母女坟 (地方传奇小说)

来源:常宁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彭昭维 编辑:刘姝彤 2023-02-10 14:3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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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父母双亡,送葬城郊凤形岭公墓山“母女坟”旁。

这“母女坟”,坟场不大,修饰也不豪华,从坟堆上的黑土和杂草上看也略显陈年,但有关坟主柳素清和柳芸芸母女的故事,在我们常山县城50岁以上的老人中,几乎无人不知。

听人们传说,20多年来,每年“清明节”都看到一个广东老头来为这“母女坟”祭扫。今年,我去为父母扫坟时,恰好碰上了他。老人年过七十,须发斑白,步履蹒跚。他摆了供品,点燃香烛,烧了纸钱之后,还使劲跪在地上拜了几拜。看到老人费了好大劲还爬不起来的样子,我赶忙跑过去扶起他,劝说道:“老兄,扫坟只是个心念,这些,都是年轻人的事了,您老人家何必如此尽意?”

老人抬起头,一边用袖子抹着满眼泪水,一边点头向我鞠了一躬,表示感谢。而后,深情地对我说:“先生,您不知道,我这是在偿还罪债啊!”

“哦!他,肯定是柳素清的丈夫、柳芸芸的父亲林成涛了!”我忽然明白。当年,此事曾在这小小的常山县城街谈巷议、轰动过一时,而我恰在县委宣传部做报道工作,我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负心的“黑鬼”

1966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大雪纷飞,北风怒号。柳素清从厂里下班回来,月光里,见门口湘江边的码头上蹲着一个黑影。柳素清警觉地停下步来,过细一看,那人30来岁,干部模样,满身血迹,忽然站起,一步步向江边走去。

柳素清感觉:“不好,莫不是——”立即压低嗓门叫了一声:“站住!”随即急步走近黑影,问道:“你这同志,深更半夜跑到江里去干什么呀?”

那人一听叫声,惊得几乎摔倒。朦胧中见是一个20多岁的女工站在面前,这才定下神来。他抹着眼泪向柳素清倾诉:“大姐,我叫林成涛,是市歌剧团的导演,近几个月来,‘造反派’把我打成‘黑鬼’,天天批斗。宿舍封了,日夜把我关在‘牛棚’里,实在受不了啊,今晚我爬墙逃了出来,可城里没有亲戚,身上又没有钱,,无路可走啊!”

“唉,同病相怜啊!”柳素清也是地主子女,目前也是“管教对象”,她心里怜念,实际也无办法救他,只得开导他说:“天下不生无路之人,你还年轻,为什么非得走此绝路?”

林成涛自己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些。只是目前形势,若再被“造反派”抓去,肯定将会活活打死,哪里还有他的出路?他对柳素清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也只有这样了,大姐——”说完,林成涛一边哭,一边转身下河。

“唉,造孽哟!”稍停,她见林成涛已走到水边,下意识地低喝一声:“回来!”林成涛停住脚,柳素清几步走近,低声说:“这样吧,先在我家躲几天,待形势好点,再想办法!”

林成涛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绝望时刻还能碰到如此好人!他激动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感谢您呀,恩人——”

柳素清把林成涛领到家里,藏在楼上,早晚服侍。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形势却越来越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知道,这事却叫县歌剧团的“造反派”知道了。地主狗崽子窝藏反革命“黑鬼”,这还得了!他们来人把柳素清家翻箱倒柜,挖地三尺。多亏了街坊邻居帮助,林成涛被迅速转移,这才免遭惨祸。

后来,由于林成涛的主动要求,在左右邻居的撮合下,他们干脆结了婚。柳素清也从厂里退了出来,同林成涛一起从沿江路58号搬到了郊区老家黄泥岭。一年后,生了个女孩,名叫柳芸。

那些年,家里就靠着柳素清多年的积蓄,靠着柳素清替人绣花、做衣服,勉强维持生活。可柳素清因日夜操劳,积劳成疾,落了个“半身瘫痪”的病体。

1972年秋天,林成涛在“落实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中复职,组织上要把他调往广州。早几个月就有家不归的林成涛,临行前,他不得不来向柳素清告别。

“素清,组织上要调我去广州,明天就走。”林成涛说。

柳素清一边团着毛线,一边答道:“好吧,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林成涛说。

“芸芸呢?”柳素清指了指正在里屋睡觉的柳芸。

“暂时留下吧。组织上说我们没有正式结婚,又没有正式户口——”

“你打算怎样?”

“这样吧,你走不动,到那边生活也无人照顾,我先去,条件好了,再来接你们娘俩。”

“好,我娘俩不连累你,你走吧!”

林成涛从身上掏出一把钞票,塞到柳素清手里,:“最近落实政策,组织上给我算了一笔钱,这钱就留下给你们用吧,算是还账——”

柳素清一听说林成涛是来“还账”,联想起丈夫几个月来有家不归,她气得几乎昏倒,眼里似要冒火,大吼道:“什么?还账?呸!”她把手中的钱狠狠地朝林成涛脸上甩去。

“这——好吧,就这样!”林成涛俯身拾起地上的钞票,正要离去。柳素清用棍子支撑着站起来,再举起棍子,口里大骂着“负心贼”,用力一棍朝林成涛打去。林成涛抱头溜走,柳素清却一头栽倒在地。

二、妈妈的生日

林成涛离家之后,柳素清母女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好容易又过了十年。现在,柳素清虽年不过五十,却已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略显老态。柳芸芸却长成了个亭亭卓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特别是她的文艺天赋过人,前几天,在“国庆节”全县中学生文艺会演中,她被县歌剧团的团长一眼看中,拍板招工,新年元旦就可上班。眼看着女儿终于有了出息,柳素清当然心里快活。

这天清早,柳芸照常生了煤火,煮了早饭,自己吃点,把妈妈吃的热在锅里,向床上的妈妈打个招呼,顾不得漫天风雪,背起炭篓出了门,她要去捡点煤渣换点钱补贴家用。特别,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她要用自己赚的钱为妈妈买个纪念品,好让妈妈高兴。

风雪一天未停,芸芸一天未归。天快黑了,还未见芸儿的影子,柳素清坐在门口,手里织着毛线,眼望着门前的大路,心神不安。不时,她还用棍子支撑着站起,以便看得远些,看得清楚些。

柳素清心里急啊!自从林成涛离家远走,她的命就和女儿拴在一起了。芸儿聪明能干,而且听话、懂事,五六岁时就可帮她熬药、洗澡,七八岁就能买菜、煮饭,到十一二岁,就每天背个炭篓,到附近工厂的锅炉旁捡煤渣。她若没个芸芸,早就不想活了!今天怎么啦?这般时候还没回来,是捡不到煤渣?还是卖不出去?是病了还是伤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拄着棍子,朝远处大喊着“芸芸”,一步步顺大路走去。突然,一时脚软,跌倒在地。她拼力爬起来,坐在雪地上,仍在大喊:“芸芸,芸芸——”

老远,柳芸便听到了妈妈的喊声。她一边答应着:“妈妈,我回来了!”一边飞快地往回跑。当跑到妈妈面前时,见妈妈坐在雪地上,她却傻了一般,跪下地来与妈妈抱头痛哭。

柳芸为妈妈擦了眼泪,扶起妈妈,似有所责地问:“妈妈,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出来?”

妈妈告诉她:“我见你这般时候还没回来,等急了,出来看看!”

“唉,您呀!”柳芸把妈妈扶进屋里,坐到椅上。自己取下炭篓,坐在妈妈旁边——她确实累了。

妈妈招呼芸儿:“饭在锅里热着,先吃饭吧。”

柳芸很想好好休息一下,她告诉妈妈:“我不饿,现在不想吃。”

柳素清忽然记起为柳芸新编的毛衣,赶忙拿过,递给柳芸:“来吧,芸芸,先把这毛衣换上,免得冻着。”

柳芸接过毛衣,惊问道:“妈,哪来的一件新毛衣?”

妈妈告诉她:“这是你外婆留下的一件毛衣,这两天改了改,穿上吧,包你满意!”

柳芸高兴地脱掉外衣,穿上毛衣,在床前台镜下照了照:“妈,看——”

妈妈也高兴极了,喜笑道:“是呀,你看,我芸儿穿上这毛衣,更漂亮了!”

柳芸害羞,她撒娇地一头倒在妈妈怀中,微嗔着:“哎,妈——”忽然,柳芸想起了炭篓里的围巾,她调皮地试问妈妈:“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

妈妈不解:“今天,什么日子呀?”

柳芸再问:“什么日子呀?”

妈妈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柳芸责怪妈妈:“妈,您骗我,这样的大事,您怎么忘了?”

妈妈仍佯装不解:“到底是件什么大事呀?这么神秘。”

柳芸不高兴了,她说:“妈,今天是您的生日,您怎么忘记了?您在骗我!”

妈妈装作醒悟过来,她说:“哦,这事哟,谁没个生日,记它做什么?”

这时,柳芸便想“揭穿”妈妈的心事:“哼,,我的生日您为什么总是记得?总是那么高兴?我说呀,您不记自己的生日,为的是忘记心痛,为的是不想花钱!”

妈妈说:“芸芸,就算你说得对吧。但是,请你莫怪妈妈,你想想,我们家境如此困难,妈妈怎忍心加重你的负担?”

柳芸理解妈妈,她说:“妈,你莫说了,我懂!”她转过话题:“妈,今天是您的生日,女儿给您买了件东西,您猜,是件什么东西?”

妈妈责备女儿:“哟,是不是?又花钱了!买什么呀?”

柳芸从炭篓里拿出个纸包,打了开来,把一条白色围巾捧到妈妈面前。

妈妈见了,非常高兴:“哦,一条围巾!”

柳芸帮妈系上围巾,妈走到台镜前一照,高兴地说:“看,,,漂亮多了!”

妈妈对女儿微嗔道:“鬼丫头,妈妈这般年纪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女儿抱着妈妈的,在台镜前撒娇:“就是好看!就是好看!”

母女俩“哈哈哈哈”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邻居宁伯妈一手提一篮子寿面寿蛋,一手拿药水、胶布,和着母女俩的笑声进了屋:“哈,看你们母女俩这高兴劲儿!好呀,是应该高兴,应该高兴!”

母女俩连忙接过篮子,搬来椅子。柳素清拉宁伯妈坐下:“宁伯妈,您这是——”

宁伯妈说:“大婶子,今天是您的五十大寿,我们也是来表示点心意!”

柳素清十分感激地说:“唉,伯妈,这些年来,您对我们这孤儿寡母的照顾,真是感谢不尽啊!”

宁伯妈连连表示歉意:“哎,哪里哪里,有福同享,有祸同挡嘛,感谢什么啰——哦,芸芸,这药水和胶布是给你的。”

柳芸母女一惊:“药水?”

宁伯母指着柳芸的脚问:“芸芸,你的伤好些了吗?”

柳素清不解:“伤?”

宁伯妈惊问柳芸:“你没把你在铁厂挨打的事告诉你妈?”

柳芸低下头,轻轻地抽泣起来。

宁伯妈告诉柳素清:“是这样的。今天清早柳芸去铁厂锅炉边捡煤渣,一会捡了一大篮。正要走开时,被一恶老头看见,说她捡的炭渣是偷的,跑过来,倒了她的篓子,还用竹杆打伤了柳芸的脚。正在这时,我上班路过那里,才拦住了老头,拉走了芸芸。”宁伯妈说着,还俯身强挽起柳芸那血淋淋的脚:“大婶子,您看!”

柳素清一惊,看看柳芸,看看围巾,悲悔交加,痛心疾首,她不顾一切拉过柳芸,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母女俩伤心地哭作一团。

三、陌生的爸爸

1984年元旦过后,柳芸开始到县歌剧团上班。

一个星期天,剧团团小组在东湖公园举行“假日活动”,他们把最近来剧团联系业务的广州市歌剧团导演林成涛和香港影业公司的少老板王亚平也邀请来了。

在一块绿色的草地上,王亚平和剧团的青年演员们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舞曲声中狂舞。林成涛则坐在一株芙蓉树下的石凳上,一边摆弄着录放机,一边和着音乐,击着节拍。

柳芸因早上帮妈妈煎药,迟来了一会。今天,她穿着妈妈新编的那件毛衣,更显得亮丽照人。她来到公园时,见大家正在跳舞,旁边坐着一位年龄偏大的客人,便礼貌地点点头,笑了笑。

团小组组长徐晓兰见柳芸到来,连忙热情地跑过来,先指着林成涛向柳芸介绍:“这位是广州市歌剧团的导演林老师!”

柳芸又向客人鞠了一躬:“林老师好!”

徐晓兰又把柳芸向林成涛介绍:“这是我们团新招来的演员,叫柳芸。”

林成涛一听,脸上的肌肉顿时颤动了一下,他赶忙走过来,拍了下柳芸的肩膀,十分热情地说:“很好,很好!”

徐晓兰招呼柳芸:“来跳舞吧!”

柳芸含羞地答道:“我不会,我在旁边学吧!”

林成涛笑着对徐晓兰说:“小徐,我教她跳吧。”

徐晓兰答应一声:“好,”飞快跑进了舞队。

柳芸无可奈何地跟林成涛跳了起来。

林成涛听了“柳芸”的名字,又看了柳芸的面容,他心里想:“多象当年的柳素清呀!这就是自己的亲女儿无疑了!”为了进一步证实无误,他与柳芸边跳边谈。

“小柳,你今年多大啦?”

“去年秋天刚满十六,今年十七了。”

“你是城里人吧?”

“是的。听妈妈说,老家原住沿江路58号,后来,那房子被‘造反派’拆了,我们只得迁居郊区黄泥岭老家。”

林成涛一惊:“黄泥岭?你妈叫柳素清,对吗?”

柳芸觉得奇怪:“是呀,林老师,你怎么知道?”

“你爸爸呢?”林成涛试探地问。

柳芸低下头,轻轻答道:“我,没有爸爸!”

林成涛下意识地再问了一句:“你没有爸爸?”

柳芸认真地告诉林老师:“是的,我没有爸爸,您不相信?”

林成涛十分伤感地重复着:“是的,你没有爸爸!”停了停,他告诉柳芸:“但是,你爸爸并没有死!”转而怀念地再问柳芸:“你妈妈好吗?”

柳芸说:“我妈?唉,这几年老了。年纪虽不过五十,可头上黑发白了,脸上皱纹多了,双腿瘫痪越来越重。但身体精神还好,给人绣花、打毛线、做衣服,一年四季,日夜不闲。只是神经好像不太正常,嘴里经常骂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林成涛急切地问。

“林成涛!”柳芸如实告诉林老师。

“是的,是应该骂!十多年来,你们母女受苦了——芸芸——”林成涛激动地抱紧柳芸,亲吻柳芸。柳芸在林成涛怀里拼命挣扎,一扬手一个巴掌打在林成涛脸上。

林成涛慢慢放开柳芸,下意识地摸着被打得发烧的面颊,自言自语地说:“是应该打!应该打!”

柳芸拔腿要走,却又被林成涛死劲拉住。这时,林成涛眼里流着泪,口里喊着:“芸芸,我就是你的爸爸——”

“啊,你——”柳芸大惊。

林成涛用袖子擦着泪水,告诉柳芸:“芸芸,我就是林成涛!我就是你爸!这些年是我把你们母女害苦了,我有罪啊!”随即,林成涛从身上掏出一扎钞票,强塞在柳芸手里,转身踉跄着跑了。

“不要,我不要——”柳芸双手拿着钞票,追了几步,回头自言自语地小声叫着:“爸爸?爸爸!”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这叠纱票,望着林成涛的背影,猛地跪在地上,大叫了一声:“爸爸——”

四、妈妈的隐痛

晚上,柳芸从团里回来,在煤油灯下乱翻着书,妈妈坐在桌旁纳着鞋底。

上午在公园里巧遇爸爸的事,今晚是否告诉妈妈?这事却叫柳芸非常作难。若直截了当告诉妈妈,又怕勾起妈妈的心事,伤了妈妈的心。如果把此事对妈妈长期隐瞒,一来辜负了爸爸的嘱托,二来又怕妈妈的满腹苦水,无处倾倒,痛心头。对,倒不如让她倒了苦水,解除隐痛,振奋精神,快乐生活,却真还是件好事!想到这里,柳芸似有事无事地叫了声“妈妈”。

妈妈觉得柳芸只是无聊,或是撒娇。她问柳芸:“什么事呀,睡去吧,明天一早还要上班。”

柳芸此时却认真地对妈妈说:“妈妈,我有件事,不说出来,睡不着哩!”

“什么事呀,你就说嘛,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知道这事对您不当讲。”

“不当讲就莫讲嘛。傻丫头,什么事,这么神秘?”

“但是,这事又非讲不可了!妈,您听了可不要生气!”

此时,柳素清似有所悟,放下鞋底,认真追问:“傻孩子,到底什么事呀?你说,妈不生气!”

柳芸见妈妈作真,这才把事情一一讲来:“好吧,,我告诉您,今天上午,我在公园里遇见了一个人——”

柳素清一惊,忙问:“什么人呀?”

“你平常提起就恨的那个人!”

“谁呀?”

“他说他是我爸爸,他的名字叫林成涛!”

柳素清大惊:“林成涛?!”

柳素清听见此人就可恶,想起此人就可恨。原本想这一辈子忘记他,恨死他。今天,他却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柳素清怕将此事摆在柳芸面前,刺伤孩子。她强忍着,制止柳芸再说下去:“孩子,别提了!这样的负心贼念他做什么?

柳芸却想把事情干脆摆开,她对妈说:“他要我代他向您问好,说起您时,他泪水涟涟,好象也很痛苦。”

柳素清苦笑一声说:“哈哈,省城大干部,老婆也年轻,他有什么痛苦?”

柳芸告诉妈妈:“他说他有过失该打该骂,有罪债难悔难还。”

柳素清余气未消:“哼,他就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柳芸最后不得不说了:“妈,临别时,他把一千块钱塞在我的手上,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妈妈。”

柳素清一听此言,她暴怒了!用棍子支撑着站起来,双眼圆睁,牙关紧咬,怒视柳芸,大叫道:“钱,你拿来了?!”

“妈——”柳芸一见妈妈如此暴怒,赶忙倒头跪下。

“啊——”柳素清摇晃着上前一步,给了柳芸一记重重的耳光,自己也气得倒在地上。

柳芸急忙爬起,扶起妈妈。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柳素清怒斥女儿:“我与他结下了终生仇冤,你为何还这等没有骨气,接他资助?”

柳芸也有满腹苦水,她反问妈妈:“我是他的亲生女儿,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资助?”

此时,柳素清却无言以对了。她知道女儿是不知前情,无可埋怨了。她说:“唉,芸儿,十多年来,你年小不懂事,妈妈将此事一直隐痛心头!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妈就把这段情由告诉你吧!”

柳芸把妈妈扶坐椅上。自己坐在妈妈身边,听妈妈讲关于爸爸的这段事情。

柳素清便擦干眼泪,将她如何救林成涛,并与他结婚,清养数年,以后,林成涛平反复职,又狠心抛弃病妻幼女、远走广州、杳无音讯的事和盘托给了柳芸。最后说:“芸儿,十多年的苦难,我们过来了!今天,我们还求他做什么?”

柳芸感动了,只见她大叫一声“妈妈”,一头倒在妈妈怀里,哭着说:“妈,十多年的血泪您咽在肚里,十多年的饥寒您强忍下来,现在,女儿已经长大,以后,女儿一定不离开妈妈,一定给妈一个幸福晚年!”

柳素清破涕为笑,她搂着女儿,深情地说:“唉,但愿如此吧!好孩子!”

柳芸:“他留给我们的这一千块钱怎么办?”

柳素清:“给他寄回去!”

柳芸懂事的点点头:“好!”

五、真正的朋友

1986年冬天,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柳芸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翻看着面前的三封情书。

柳芸知道,这时候,确定真正的“朋友”,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他记得一个诗人关于“朋友”的一段名句:“谁是朋友/真正的朋友/需要选择/需要考究/他决定人生的命运/他反映生活的追求/也许是知心的同志,革命的伴侣/也许是前进的阻力,终生的对头……”是呀,这事得万分慎重!怎么办?她想了想,摇摇头;再一想,又摇摇头。这样吧,人们说,人一生真有命运,我就请“命运神”来作个决断吧!她把面前的三封情书拿在手里,爬在办公椅上,把信儿像蝴蝶在屋里放飞。然后,闭着眼睛,从地上乱摸,先摸着谁,就跟谁谈。

第一次,她摸着了刘明。“啊,他——”她知道刘明是个“放荡青年”,学习不求上进,生活无拘无束。与这样的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有什么出息?她摇摇头,开始对“命运神”有了怀疑。

用同样的方法,第二次摸着了伍尚琼。“哦,伍尚琼——”她又摇了摇头。她知道,伍尚琼是个模范团员,工作积极,思想进步,只是时常埋在书里,性格内向。与这样的人长期生活在一起,还不闷死?这,莫不是“命运神”在跟我开玩笑?

第三次,他摸着了王亚平。她高兴了!王亚平是个香港青年,人品好,家豪富,作风正派。与他相处,一辈子肯定幸福!对,就是他!“命运神”果真灵验!

“呯呯呯”,一阵敲门声,使柳芸大吃一惊。

“开门,开门——”这是刘明的声音。

“来了,来了!”柳芸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地上摸着了另外两个信封。

“开门,开门!”王亚平、伍尚琼、刘明三人齐吼。

柳芸赶忙把三个信封藏在枕头下面,回头答应一声“来了”,开了门。

“哟,什么事呀?这么急!”柳芸一边笑嗔着,一边用手巾揩着额上的汗水,招呼着:“坐吧,坐吧!”

王亚平一见柳芸的姿态,玩笑着说:“练功吧,蛮认真呢!哈——”

伍尚琼说:“马上要出演了,练戏吧?”

刘明刚才从窗子里看了一眼,他学着柳芸刚才站在椅上“放飞蝴蝶”的姿势,在地上打着旋子:“两年功夫,进步蛮快呢!哈哈——”

柳芸以为大家看到了她的秘密,脸刷地红了:“啊,你们都看见了?丑死人了!你坏,你坏——”她在屋子里追打着刘明。

刘明干脆站着让柳芸打:“打是亲,骂是爱,痛快,,痛快!”

柳芸却停了手脚:“哎,我懒得打了。”随即招呼大家坐下:“来,喝茶喝茶!”

王亚平、伍尚琼齐声说:“好。”

刘明却说:“我要酒!”

柳芸说:“好好!”她拿来一瓶酒,对王亚平、伍尚琼说:“来,都喝酒吧!”

王亚平、伍尚琼却说:不会不会,谢谢!”

刘明说:“酒色财气,哪样不要?来,看我的——”刘明一边把酒杯递给柳芸,一边按着柳芸手中的酒瓶猛倒。

柳芸笑着说:“哈,真是贪心不足!”柳芸把酒瓶干脆交给刘明:“给,别说我小气!”

刘明举着酒杯,站起身来:“好,够朋友——来,为柳芸第一次担任主角,第一次赴广州演出,干杯!”

众人举起茶杯,齐声祝贺。

柳芸觉得他们三个今天一起到来,肯定有事,便问:“今天,你们来——”

伍尚琼赶忙告诉柳芸:“是呀,告诉你吧,王经理办完了这次公事,今晚要去广州,他是特来辞行的,我们陪他。”

柳芸似有心事,口里说着:“不敢当,不敢当!”头却下意识地低了下去。

王亚平说:“柳小姐,两年来,我们因工作关系经常在一起活动,结下了深深的友情。现在,我在这里的工作任务已经完成,晚上就要去广州。在此,为了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我送你这枚戒指,作为纪念,以表心意。”

王亚平从手指上取下一枚戒指送给柳芸,柳芸连声“谢谢”,含羞接过。

接着,王亚平向大家招呼:“我已买好了晚上8点的车票,现在要回宿舍收拾一下,我先走了。”

伍尚琼说:“我陪你去。”回头他告诉刘明、柳芸:“团支部要我通知你们,晚上到青少年宫听‘老山前线英模报告会。’”

刘明当即拒绝。“哼,哪有那么多活动?八小时以外谁也管不着!我不去!”

伍尚琼说:“去不去有你的自由,干吗有这么大火气?咹,哈哈——”

柳芸告诉伍尚琼:“你帮我向徐大姐请个假,就说我妈这几天病情加重——”

伍尚琼突然记起:“哦,对了,徐大姐请人给你妈开的药单,你买了吗?有效不?”

柳芸这下也才记起:“哦,我倒忘了,马上去买——”她转身对王亚平说:“王经理,晚上我要给我妈煎药,不能来车站送行了,对不起!”

王亚平向柳芸连连致意:“哎,哪里哪里。过几天广州见!”

柳芸伸出手去,与王亚平紧握了一下:“好,广州见!”

刘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向王亚平打着招呼:“我的酒还没喝完,恕不相送!”

王亚平连连挥手:“好好,再见!”

伍尚琼随王亚平走了两步,回头告诫刘明:“少喝点,免得出事!”

刘明已有点昏乎,他对伍尚琼大声叫道:“划过大船(拳)的人,没问题!”

王亚平、伍尚琼走后,刘明忌妒地对柳芸说:“哟,你们的感情还真不错嘛!”

柳芸也不含糊:“是呀,怎么啦?”

刘明借着酒气,对柳芸说:“柳芸,我知道,王亚平长得好,又有才干又有钱,今天送你戒指订了情,从此你哪还把刘明放在眼里?”

柳芸一听刘明的酒话,心里顿时也来了气,她说:“刘明,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同志,都是朋友,赠个戒指是表示朋友情谊,与你刘明有什么关系?”

刘明见柳芸来了气,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连忙说:哎哎,开个玩笑嘛,干吗发火呀?我知道,你对我刘明还是一片真心的——今天晚上,我们去河滩上玩玩吧?”

柳芸当面拒绝:“我要回家给妈妈煎药,我不去!”

刘明说:“那我就和你一起回家。”

柳芸说:“不行,我妈会骂我的。”

“青年人谈恋爱,她管得着!”刘明边说着,边拿过酒杯猛喝一口。

柳芸见刘明已很有醉意,忙从刘明手中拿过酒杯:“别喝了,,你醉了!”

刘明干脆夺过酒瓶,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佯装歪歪斜斜地来到柳芸面前:“柳芸,我醉了?没醉!我的好芸芸,我要——”

柳芸害怕得连连后退:“啊,刘明,,你要干什么?”

刘明扑向前搂抱柳芸:“来,来吧,陪我,睡觉——”

柳芸拼命躲开。大叫着:“啊,,你出去,出去!你再不走,我就喊人!走——”

二人一阵搏斗,柳芸终于把刘明推出门外,她关上门,插上闩,浑身颤抖着,精疲力尽地靠在门上。

六、奇妙的姻缘

林成涛在客厅里看着报纸。少顷,他放下报纸,在厅内踱着方步,苦苦思索。

常山市歌剧团来广州演出,时间已过3天,优秀演员柳芸的名字,已响遍羊城。自己的女儿来到身边,他很想把她接过来叙叙离情,融洽感情。怕只怕老伴王咏梅心情不畅,不能同意。他决定先找老伴谈谈,做做工作。

“老王!”林成涛朝里屋喊着老伴。

王咏梅解下腰间围裙抹着双手,来到客厅,向林成涛问:“什么事呀?”

“老王,我想跟你商量件大事!”

“什么大事呀?这么神秘!”

“以往的事我都让着你,可今天这件事呀,你一定得支持我。不然我会想不通的!”林成涛拿手帕擦了下眼睛。

“到底什么事呀?还这么伤心呢!哎,说嘛!”王咏梅有点急了。

“老王,是这样的。我离开女儿十多年了,我想接她过来叙叙离情,也叫你认识认识。”林成涛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看着老伴的脸色。

“哦,这事哟,老林啊,你本来欠她母女情债,此时不还,更待何时?去吧,明日就去常山!”王咏梅爽快地催督着老伴。

想不到老伴如此开通!林成涛抹了眼泪,高兴地对老伴说:“感谢你呀,老王!只是常山市歌剧团这几天正在广州演出,我女儿柳芸也随团到来,你看报纸——”林成涛从桌上拿起报纸,指着报上的照片,告诉老伴:“看,这次该团轰动羊城的主要演员不就是她!”

“啊,就是她!好姑娘啊!”王咏梅指着报纸,嗔责着林成涛:“你怎么不早说话?你这人呀?十多年的夫妻,怎么还这样不知心!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接她过来谈谈心,亲热亲热,我想,你同柳素清的感情麻纱也还是解得开的。这样吧,我把家里收拾收拾,你去接,快去——”

“好,好!”林成涛搂着王咏梅来了个响吻:“拜拜——”

“老骚猪!”王咏梅朝着林成涛的背影笑骂着,系上围裙,准备下厨。

“骂谁呀?姑妈。”王亚平进得屋来,他跟姑妈打趣道。

“哈哈,刚才,你没碰上姑父?”

“碰上了,他说他去接个客人。”

“是呀,侄儿,你坐。今天,我家有贵客来,我要有事,不陪你!”

王亚平不知底细,他问姑妈:“贵客?今天您这么高兴,什么贵客呀?”

王咏梅告诉侄儿:“你姑父十年前在常山欠下孽债,将人家母女抛弃一边,今天,他想把女儿接过来,你说好不?”

王亚平当然高兴:好呀好呀,家里有个表妹那不热闹得很!”

“你也赞成?好好!”王咏梅一拍大腿,起身要进厨房。忽然,她转念一想,自语道:“呃,这不正好一对!”

王亚平不解:“姑妈,一对什么呀?”

王咏梅朝他一笑:“哈哈,傻瓜!”

“一对傻瓜?”

“我说的是你!”

“我?”

“哈哈,侄儿,我是说表妹和你。”王咏梅说:“一个香港少老板,一个舞台一枝花,少老板,一枝花,配在一起顶呱呱!”

王亚平不好意思地再问姑妈:“姑妈,你是说——”

王咏梅用手指戳了下侄儿的脑壳,:“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傻瓜!我是想把你姑父的女儿配给你,咱们两家合一家,岂不蛮好?”

王亚平一听姑妈的意思,急忙推辞:哎哎,姑妈,您不要开玩笑,我已经有了女朋友!”

“啊!”王咏梅大惊,跌坐椅上:“你有了!?”突然,她从椅子上蹦起,大叫道:“不行!在这里,你得听我的!”

“老王,姑娘来了——”门外,林成涛一声长喊。

王亚平说:“啊,姑妈,我回避一下。”

王咏梅应声:“好,我来接!”转身对王亚平说:“哎,她又不吃人,你躲什么?”他一手拖过王亚平:“来,我们一起去接!”

王咏梅拉王亚平刚走到门口,林成涛拉着女儿已进了屋。

王亚平见状,立即退回,坐在桌前,拿起报纸,眼不斜视。

王咏梅一见柳芸,表现十分热情:“啊,这就是我的芸花!哟,好漂亮的姑娘,你就叫我姨妈吧!”

“姨妈!”柳芸恭敬地向王咏梅鞠了一躬。

王咏梅拉柳芸坐在桌旁,自己搬条凳子坐在旁边:“唉,好姑娘!十多年来,你们娘俩受苦了!这怪你爸,也怪我——”

柳芸十分感动,她说:“姨妈,快别说这些事,我们这不很好吗?”

王咏梅含着泪水:“唉,好就好——我去拿茶。”王咏梅进厨房拿茶。

林成涛看见桌边坐着王亚平,立即招呼:“亚平——”

王亚平抬头,叫了声:“姑父。”

林成涛忽然想起,他们不是相识?“对,亚平,你看,这姑娘是谁?”

当王亚平抬起头与柳芸目光相对时,二人只觉惊奇:“啊,你——”

王亚平立即站起,走近柳芸,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哈哈哈哈——”林成涛见此情形,自然高兴。他对二人招呼:“你们谈,我把后厅收拾下。”说罢进了后厅。

王亚平深情地对柳芸说:“这两天有事,没来剧场看你,想不到我们竞在这里相会,真想不到!”

柳芸也说:“是呀,莫非我们真有缘份!”柳芸害羞地低下头去。

王亚平说:“是啊,看起来,我们确实有缘!”

两双手还是紧握着,谁也不愿松开。

王咏梅捧茶从厨房出来,见此情形,大为惊讶。正在想进不好,想退不能之时,二人却同时叫了一声:“姑妈”“姨妈”。

王咏梅把茶放到桌上,惊问二人:“你们已经认识?”

二人齐声说道:“我们早认识了!”

这下,把个王咏梅简直喜癫,只见她双手合十,朝天一拜:“哎哟,真是菩萨显灵,阿弥陀佛!”

这时,林成涛正从内厅出来,他招呼王亚平、柳芸进内厅休息。王咏梅即紧拉着柳芸的手,十分亲热地说:“芸芸,这里就是你的家,去吧,不要拘拘束的——”她指着王亚平告诉柳芸:“他是我的侄子,你的表哥——”转身又指着柳芸告诉王亚平:“这是你姑父和我的女儿,你的表妹——”

“哈哈哈哈——”二人“表哥”“表妹”甜甜地叫着、笑着,手挽手进了内厅。

内厅里,顿时舞曲声起,窗子里,映出了柳芸和王亚平的婆娑舞姿。

王咏梅见此情景,诡谲地朝林成涛一招手,一指内厅,悄悄地说:“你看——”

林成涛告诉老伴:“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俩早两年就认识了。”

王咏梅说:好呀好呀,成涛,我有个想法——”

林成涛问:“你想怎么啦?”

王咏梅把嘴巴凑近林成涛的耳朵,两手大拇指往林成涛面前一竖,悄声道:“我想叫他们结婚!”

林成涛想了想,摇了摇头,低声说:“那可能不行吧。芸芸她妈,半身不遂,谁照顾?”

王咏梅说:“我们不能把她接来广州?”

林成涛说:“唉,那女人的脾气,你不知道。她是万万不得来的。前年,我给她留下的一千块钱,她不是寄回来了?”

王咏梅也很理解。她真诚地对林成涛说:“唉,倔强、苦命的女人哟!只是他们若不能结婚,我们的后半生指望谁呀?欧——”王咏梅说着,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此事确使林成涛也作难起来。他想:王咏梅无儿无女,生怕晚年无靠,难得这个天赐机缘,她怎能放过?柳素清终生劳苦,女儿就是她的命,她能轻易放走?要想“三家合一”,对于柳素清那样的女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怎么办——

王咏梅见林成涛一时无了主见,心里更急,只见她一边哭一边撕扯着林成涛:“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你说话呀!”

林成涛此时确也无话可说,他对王咏梅说:“你呀,你叫我怎么说呀?”王咏梅见林成涛不肯明确表态,她急得倒在地上,撒起泼来。她哭着,撕扯着林成涛:“你,你就叫我死!叫我死吧!”

林成涛急得手足无措。最后,只得想个应付的办法,他用力扶起王咏,小声地说:“老王,你总得容我想想吧。这样吧,我们再多给柳芸点钱,叫她回去送妈去医院治疗,待她妈病好,我们再去常山,把她母女接来广州。”

王咏梅擦了眼泪,想了想,仍很怀疑:“她会来吗?”

林成涛说:“叫柳芸多做点工作吧,我想,只要柳芸来了,她可能还是来的吧。”

王咏梅想想也是,便点了点头,擦干了泪,:“那好吧。”又一想,她用手一指内厅,:“眼下,他们的事怎么办?”

林成涛实在累了,他再不想考虑这些,顺口答道:“你认为怎么好,你就看着办吧。”

王咏梅巴不得林成涛这样表态,再问:“由我?”

林成涛挥挥手:“由你吧!”

王咏梅想了想,对林成涛说:“那就这样吧,让他们今天就结婚,马上去香港,赚了钱,十年后就迁回来,为我们养老,行吗?”

林成涛再不想多话,只顺口回答:“行吧。”

王咏梅想到对这事计划的周密,将来的甜蜜,她破涕为笑了:“哈哈哈,喳!”她在林成涛脸上来个响吻。起身将内厅用锁锁上。转身,双手合十,对天一拜:“阿弥陀佛!”

七、变形的姑娘

此次去广州演出,柳芸确实提高了声誉,增长了见识,扩大了眼界,开阔了心胸。特别是在爸爸和姨妈的撮合下,与王亚平正式确定了婚姻关系,解决了“终身大事”。现在,爸爸正在帮他向省公安厅递交出国“报告”,办理出境手续。只等手续办下来,她就可直飞香港,进入“人间天堂”。

这几天,柳芸则在准备出国衣物、首饰。眼下,在她宿舍的床上,柳芸在挑选着刚才新买的衣服。她拿起这件,觉得颜色不太鲜艳;看看那件,觉得料子不太高档;再看一件,又觉得款式不太时髦。并且觉得,有的长了点,有的短了点,这件大了点,那件小了点……

“柳芸,你好。”正在这时,徐晓兰走了进来。

柳芸连忙拉过徐晓兰:“晓兰姐,你来得正好,帮我当当参谋,看哪身衣服合适。”

徐晓兰一看床上的一大堆各式衣服,心里大惊,口里打趣道:“哟,柳芸,你这是干什么?开成衣店呀?”

柳芸告诉徐晓兰:“不,我是想选几套去香港的换洗衣服。”

徐晓兰问:“柳芸,你真的要走?”

柳芸说:“已经定了,申请出国的‘报告’已经送了,我爸爸正在托人向省公安厅交涉。”

这时,只听见柳素清在内室的喊声:“芸芸,药煎好了吗?”

柳芸脸向里屋答道:“妈,现在没时间,下午煎吧。”

徐晓兰迟疑着,:“这——哦,王亚平那人倒没说的,只是——这些你都跟你妈说了吗?”

柳芸随便答道:“说,说好了。到时带她一起去广州。”

徐晓兰又问:“她同意了吗?”

柳芸一边跟徐晓兰说话,一边拿剪刀在拆着衣服上的牌子。她说:“兰姐,我想,她如果不去,就留在家里,每月生活费我们寄来。”

徐晓兰很担心那样是否能行,她说:“这——你妈的身子动不得,她的生活谁照顾?”

柳芸也觉为难,但也确实想不出别的好办法,她对徐晓兰说:“这?兰姐,此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徐晓兰和柳芸是好朋友。按年龄,她是大姐;组织上,她是领导。她认为,关心柳芸,帮助柳芸这是自己的责任。她对柳芸说:“柳芸,家庭中无非是两件大事,上为老下为小是人之常情。你妈受苦受难十多年了,你再不要叫她为你伤心了,假若你真要离开妈妈去香港,你可知你妈妈是什么境况,什么心情?”

柳芸听得徐晓兰这一番“教训”,倒对徐晓兰“过于关心”有了怨气。她说:“晓兰姐,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都想过。但是,我与你们的处境太不相同啊!你们家爸爸妈妈都很健旺,而且都有工作,你们是大树下面好蔽荫,生活无忧无虑。而我,孤儿寡母,无依无傍,里里外外,我担当得起吗?目前,处在我这样的条件下,我也只有这样了!这两年来,你们对我的帮助,我表示感谢!晓兰姐,没有其他的事,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显然,柳芸对徐晓兰今天的关心和帮助,明显有了反感。

徐晓兰一所柳芸的话音,知道她是再也无法挽救了。这时,徐晓兰的感情确也难以抑制了!她对柳芸说:“柳芸,,你变得太快了!我们真为你痛心!”

柳芸确认为徐晓兰“管得太宽”,于是,她对徐晓兰反唇相讥:“哈哈哈,‘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晓兰姐,请你们大放忧心吧,我的事我自己作主!”

柳素清听得二人似在争吵,忙爬下床,拄着棍子,从里屋出来。她倚在门口,望着徐晓兰问道:“晓兰姑娘,你们在争吵什么呀?”

徐晓兰一见大妈,不知怎的,却禁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她向大妈鞠了一躬,深情地说:“大妈,,对不起您呀!今后,您自己多保重吧!”一转身,跑了出去。

柳素清见此情形,以为徐晓兰和柳芸已经闹翻,他责备柳芸:“芸芸,你们在争吵什么呀?你就不能让让大姐?”

柳芸不想把原由告诉妈妈,怕妈妈听了生气。便对妈说:“没什么,你去睡吧!”

“总不能一天到晚老是睡觉呀。呃,芸芸,刚才好象听你们说要去香港,去香港做什么呀?”柳素清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她问柳芸。

柳芸这时突然想起,她要去香港结婚的事至今还没告诉妈妈。一来怕妈生气,二来怕妈伤心,但是,不管如何,早迟总得告诉妈呀,她想了想,便对妈说:“是呀,,这几天太忙,没告诉您——您坐吧!”柳芸扶妈妈坐在桌旁。

“什么事呀?告诉我吧。”

“妈,我要结婚了!”

“结婚?好呀!”妈妈不由得高兴起来:“那伢子在哪?我怎么从未看见过?”

“人家是香港影业公司的少老板,出门坐小汽车,小汽车怎么开到您这小茅棚里来呀?哈哈——”柳芸笑着告诉妈妈。

“哦,好呀!”柳素清听说女儿就要结婚,心里当然高兴。只是此事从未听见柳芸讲过,自然她心里有点不太塌实,她问柳芸:“芸芸,你对那伢子了解吗?”

柳芸向妈妈大笑:“哈哈,笑话,在常山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

“了解就好!”妈妈告诉柳芸:“芸芸,我是怕你上当啊!婚姻大事是人生一件大事,芸芸,你千万要吸取妈妈的教训——”

柳芸不高兴了,她说:“妈,您莫净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芸芸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您就不要过于操心了!告诉您吧,,这伢子人品、家财您尽管放心!马上,我就要去香港与他结婚了。”

“好吧,但愿你莫象妈妈!”柳素清难放忧心。

柳芸生怕妈妈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她立即打断妈妈的:“哎,,您放心吧!等出国手续一批下来,您就跟我一起去广州 ——”

“去广州?”柳素清一惊,问道。

柳芸告诉妈妈:“是啊,我爸爸和姨妈都欢迎您去——”

柳素清一听这话,顿时觉得火烧心头,她站起来,大吼道:“他们?你要我去依附他们?哼,‘饿死不吃猫口饭,冻死不穿死人衣!’没有骨气的人不如狗!柳芸,难怪这段时间你竟与他们混在一起,你做得好——走,快送我回家!”柳素清气得浑身发抖,拄着棍子一步步往里屋走去。

柳芸赶忙跑过去,扶着妈妈,劝说道:“妈,您莫急!如果您不愿去,那么,您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们准时寄来!”

柳素清推开柳芸,一边走进里屋,一边大吼道:“不行,这事得我作主!”

“不行?!”此时的柳芸傻了一般,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口里自语地:“啊,不行?这——”

少顷,柳素清提着衣物包裹从里屋出来,对柳芸命令道:“走,送我走——哼,变了,大变了——”柳素清拄着棍子一步步走出门去。

柳芸不知所措,她口里重复着:“我变了?我变了?”顺手拿把剪刀,对着台镜,指着自己的影子,大叫道:“你变了!你——”柳芸把手里的剪刀用力朝自己的影子刺去——

“哗——”台镜碎了。

八、母女的悲剧

柳素清从柳芸在剧团的宿舍回来,虽余气未消,但转念一想,孩子大了,你管得着吗?万一误了她的大事,她岂不恨你一辈子!唉,认命吧,只要她自己过得好,我还图什么?只是女儿马上就要离家,十多年的母女情啊,一下子就要割断,真比钢刀剜心还痛啊!

第二天晚上,柳素清在煤油灯下一边打着毛线衣,一边暗自流着眼泪,柳芸却坐在桌前,练习着描眉毛、擦口红的功夫。

柳素清站起来,扶着桌子把毛衣送到柳芸身边,为她披上:“芸儿,天气冷,穿上吧,这是你前两年穿的那件,这两天改了改,穿上吧,免得冻着。”

柳芸接过毛衣,放在一旁:“妈,我不要,我不冷!”

柳素清又沿着桌子,走过去,坐下来,轻轻对柳芸说:“唉,芸芸,还在生我的气吗?芸芸,不是我怕自己无人照料,这些年的残疾生活也已习惯了,只是怕你年轻人,单身在外,受不起坎坷。”

柳芸一听妈妈这话,她高兴了。急问妈妈:“您同意了?”

柳素清对女儿说:“芸芸,我想通了。十多年来,你跟妈妈受尽了苦难,现在长大了,为了不再受苦,你就飞吧,飞得越远越好!妈不连累你——这样吧,妈没别的送你,这块围巾,你带上吧,看见它,就象是看见了妈妈——”

“妈妈——”柳芸激动地跪在妈妈面前,母女俩抱头痛哭。

宁伯妈提着个篮子,突然来到门口,见母女抱在一起痛哭,也流了泪:“唉,造孽哟——”她走进屋来,把篮子放在桌上,扶起柳芸母女,:“大婶子,芸芸,莫难过。芸芸,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得高兴高兴——来吧,大婶子,这点东西,给你祝生。”她向柳素清递过篮子,“算个意思吧!”

柳素清接过篮子,十分感动:“这,我怎么好意思接啊?唉!”

柳芸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对两个老人说:“哎呀,这几天忙于收拾东西,连妈妈的生日我也忘了!”

柳素清对宁伯妈说:“她伯妈,您怎么老是记得?唉,这些年来,真难为您啊!”

宁伯妈说:“唉,大婶子,莫这样讲。听说芸芸要走,怕您难过,总想过来劝几句——”

柳素清告诉宁伯妈:“唉,我想通了。她伯妈,由她去吧,只要她莫再受苦,由她去吧!”

宁伯妈对柳芸说:“是呀,去吧,照顾你妈妈的,你就交给我吧,你放心!”

“伯妈,那就拜托您了!”柳芸感动得要俯身下跪,宁伯妈赶忙扶起。

宁伯妈忙说:“唉,芸芸,快莫这样!这些年来我们两家算是生死与共、患难相依啊,你的妈就是我的亲姊妹,,就象是我的亲生女儿——”

这时,徐晓兰突然进来。她把手里的《报告》和“电报”递给柳芸说:“这是你请求办证去香港的《报告》,这是一封来自广州的‘电报’。剧团领导叫我送来给你。”

“电报?”柳芸首先拆开“电报”,口里念着:“马上办证,立即来港!”

大家高兴:“好啊,好啊——”

柳芸接着打开《报告》,念着“批示”:“因母亲瘫痪,无人照顾,暂缓办证!”

大家一惊:“啊,暂缓办证,怎么办?”

柳芸手捧着《报告》和“电报”,催督和失望一齐向她袭来,她大叫一声“天哪——”昏厥过去。

众人急将柳芸扶起,连连叫着:“柳芸,柳芸——”

柳素清挣扎着站起来,大喊道:“我去——”

众人急忙扶着柳素清,急问:“您,您去哪里?”

柳素清无限悲痛地告诉大家:“我要去省公安厅!我有罪,我害了芸芸十多年了,我再不能拖累她!我去求他们给芸芸办证——”

“这——”众人无措。

柳素清挣脱大家,扶杖出门,没走几步,摔倒在地,众人扶起。

柳素清仍然有气无力地挣扎着:“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众人把柳素清扶到床上。

徐晓兰有事要走,她向柳妈安慰道:“大妈,你好好休息吧!”转身对柳芸说:“办证的事,慢慢争取吧!总会办得好的——团里今晚还要开会,我走了——”徐晓兰转脸飞跑出门。

屋里,柳素清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宁伯妈摸摸她的前额,热得烫手,赶忙告诉柳芸:“看,你妈发了高烧!”

柳芸急了:“怎么办?伯妈!”

宁伯妈看看表,对柳芸说:“这么晚了,附近又没有医院,明天再说吧!”

柳芸无法,她只得点点头:“好。”

宁伯妈安慰柳芸:“姑娘,想开些,慢慢办吧!我也该回去了——你也陪妈妈早点睡吧——唉,造孽哟——”

“谢谢伯妈!”柳芸把宁伯妈送出了门。

宁伯妈走了,屋里冷寂得怕人。柳芸跌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她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屋子,看看妈妈,突然大叫一声“天哪——”,似乎昏死过去。

这时,柳芸脑子里突然出现幻影:疯狂的大舞厅里,王亚平和她身披婚纱,胸佩红花,翩翩起舞。王亚平突然隐去,柳芸一惊,伸出双手大喊了一声:“王郎——”

柳素清在床上大喊:“芸芸——”

“啊——”柳芸赶忙站起来,走近床前:“妈——”

柳素清迷迷糊糊地喊着:“水——水——”

柳芸本能地给妈妈倒水,递水。之后,她回身坐在桌旁,看见椅上的围巾,拿起来看了看,顺手丢在桌上。又拿起“电报”一看:“马上办证,立即来港!”她自言自语喃喃道:“立即来港——”再拿起《报告》细看:“因母亲瘫痪,无人照顾,暂缓办证。”她喃喃道:“暂缓办证——”

“啊——”柳芸面前又出现幻觉:自己置身在满屋金钞中。满屋金钞又变成了一枚偌大的古钱,柳芸从钱眼里伸出头来,狂笑着:“哈哈哈哈——”

“芸芸——”妈妈在床上一手尽力支撑身子,一手伸向柳芸,口里叫着“围巾——”

柳素清把柳芸从幻觉中喊醒,柳芸本能地拿起围巾。一见围巾,柳芸似有醒悟:“围巾?是啊,是你捆住了我,是你——我撕了你!”

柳芸正动手要撕烂围巾时,却又听见妈妈在床上狂喊:“芸芸,,你太狠心!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走——”

“啊,您——”柳芸疯狂地跳上床,用围巾堵住妈妈的嘴。稍停,见妈妈不再叫喊,她拿起围巾,轻声地叫了一声:“妈——”柳芸见妈妈没有回答。又大喊一声:“妈妈——”还是不见妈妈回音。柳芸急了,她一边大声地喊着“妈妈”,一边猛推妈妈的上身。良久,无动静,她这时才知道妈妈死了。这时,只见她疯狂地一声“妈妈——”跪在床上,上半身伏在妈妈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柳芸哭醒过来,跳下床时,又看到了身旁的围巾。她用手捧起,这才明白:“啊,是你——”

“是你,是你,是你——”她耳朵里似有无数声音。

柳芸疯了!她把围巾放在胸前,大喊道:“啊,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耳里又有无数声音。

“啊,妈妈——”柳芸悲痛欲绝,她手捧围巾,在屋里狂舞几圈,跪到床前,磕头三拜后,大叫道:“妈妈,芸芸来了——”她跳上椅子,把围巾套在脖子上……

此时,天已大亮。

2011年9月24日脱稿

来源:常宁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彭昭维

编辑:刘姝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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