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天堂山歌神》,曾获2011年《小说选刊》年度正文“长篇小说一等奖”;2012年中国小说家学会“现代优秀小说奖”。
二、山歌湾故事
山歌湾是天堂山西侧一个大山冲里的一个村子,本名叫“三锅湾”。因为这里天生三个圆形山窝,刘、李、王三姓30余户人家分别散居在这三个山窝窝里。说来也怪,这三个山窝中间,竟然凸立着一座小山,山上却是一块平地,面积不下10亩。而且,平地中央还独生着一座三级石台,石台上立着一根三人合抱不拢的独立石柱,这石柱高丈余,上面座西朝东横躺着一块估计重量不下3吨的“龙头石”。据省里的一个民俗学家考察,说这是远古时期人们唱歌祭天的地方。山歌湾人说,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金桌子”风水宝地。因而乡规民约早有规定,将此山作为公共禁山,山里不许建房,不许立坟,不许种地,只保存那些千年古树,保护这里的一方风水。现在,山里古树蔽日,地上只有树叶层层,全无杂草。这样一来,正方便山歌湾,乃至附近的九冲十八土皂的后生、姑娘们二月“大忌日”,三月“清明节”,五月“端阳节”,八月“中秋节”,九月“重阳节”在这里唱歌聚会,悠哉乐哉。后来,这里的男女老少,唱山歌竟成了风气。人们干脆把“三锅湾”按谐音喊成了“山歌湾”。把“金桌子”这块风水宝地叫作了“山歌台”。
多少年来,山歌湾人爱唱歌,方圆百里出了名,山外有人为他们编了两首歌谣:
其一:
“山歌湾人爱唱歌,
一天不唱不快活;
早晨把歌当早饭,
中午把歌当酒喝。
歌瘾不倒不睏觉,
半夜起来唱支歌。”
其二:
“山歌湾人爱唱歌,
每人有个‘歌笆箩’;
老人靠歌治老病,
小孩靠歌考大学。
会唱歌人多子女,
不会唱歌冇老婆。”
有人问一山歌湾人,为什么山歌湾人人喜欢唱山歌?
那人顺口用歌回答:
“皇帝出门打大锣,
和尚出门念弥陀;
我把唱歌比吃饭,
一天不唱奈不何!”
传说有一山歌湾人,从天堂圩买口新水缸背回家。半路上,突然听到走在前面的一个人在唱山歌:
“昔日有个刘三姐,
会唱山歌成了仙;
名声传遍十二省,
传下弟子有三千。”
这山歌湾背缸人一听,猛地把新缸“呯”地砸在地上。前面的唱歌人一惊,回头问,为何砸缸?
这砸缸人气冲冲地边走边答:“谁不知中国古来十三省,你说只有十二省,你连一个省都不要了,我还舍不得这口缸?”弄得那唱歌人哭笑不得。
山歌湾人虽然祖祖辈辈爱唱山歌,但山歌湾真正大出名声的历史并不很长。据说山歌湾真正出名是从四妹的母亲王大姑开始的。王大姑从小跟母亲“广西婆”学唱山歌。到她成年时,已是当地一位很有名气的“歌母”了——当地人把能独立主持歌会的男掌坛师傅称“歌师”,女掌坛师傅则称“歌母”——周围十村八寨红白喜事都少不了她。民国末年,“广西王”白崇禧为了炫耀广西“太平世界,歌舞升平”的大好局面,下令在刘三姐的故乡桂林阳朔摆下“山歌擂台”,广邀天下歌友,举行“广西歌会”。王大姑被“常宁歌友会”选为代表,荣耀参赛。就在这次歌会上,刘三姐的孙辈嫡传弟子刘祖堂、刘祖德夺去了前一、二名,王大姑只得了个第三。王大姑佩服他们,私下里邀请刘祖堂在漓江边上的风月洞唱了三天三夜,二人结下了深深的歌友情谊。
1949年冬日,人们欢天喜地庆解放,“常宁歌友会”会众奔走相约次年“大忌节”在山歌湾举行“山歌会”。主持人王大姑立即派人去广西邀请了刘祖堂、刘祖德二位师兄。
湘南瑶汉山民历来都有过“大忌节”的习俗。何谓“大忌节”?即每年农历二月初一至初七的这七个“忌日”:初一忌鸟,初二忌虫,初三忌水,初四忌鼠,初五忌蝗虫,初六忌野猪,初七忌老虎。人们在这七天之内,禁止上山下田做农活,仍与春节一样,走亲、访友、舞龙、耍狮、唱山歌。
在这七天“忌日”中,尤以“忌鸟日”、“忌鼠日”最为隆重。
“忌鸟日”,他们每家便做米粑,先天傍晚,把米粑丸粒,用树枝、竹枝扦着,每枝数粒,插入菜园或田土中,每插一枝唱一首山歌:
“鸟崽公,
鸟崽婆,
莫吃我家山上粟,
莫吃我家田里禾。
明年给你娶老公,
明年给你讨老婆。”
第二天清早,村子里的孩子们便人人一边唱着这首山歌,一边进园收米粑,回家煮吃。大人们一边看着孩子吃粑,一边开心地唱着:
“吃了鸟口露水粑,
孩子胆大力气大,
一肩能挑二百五,
一脚踩烂千斤石(shé)。”
“忌鼠日”,当日夜间,他们家家户户在屋里屋外点上香烛,举行“耗子嫁女”仪式。大人们、孩子们个个唱着《耗子嫁女歌》:
“耗子公,
耗子婆,
莫在屋里啃米桶,
莫在屋外咬早禾,
嫁给财主做老公,
嫁给财主做老婆。
尽你吃,尽你驮,
明年生窝好毛毛(mó)。”
正月三十,王大姑站在自家门口,盼望着广西贵客刘祖堂、刘祖德兄弟到来,直到天黑,未见影子。
二月初一清早,王大姑领着弟子们在山歌台的三级石桌上立了“歌坛”。“歌坛”正中供奉着歌仙刘三姐的牌位,牌位后面高树一把彩缎凉伞,牌位周围五方插了五色彩旗。他们点燃香烛,放响鞭炮开了锣。接着,王大姑亲自主持,在歌坛前面举行了“立坛仪式”,唱了《请圣歌》、《开坛歌》、《赞坛歌》,然后,招呼两个得意弟子“守坛”,自己却孤身一人爬上山歌湾后山大坳的岔路口,放眼往西边大路上张望。
将近中午,对面大路上,刘祖堂、刘祖德兄弟果然来了!王大姑眼快,一见客人到来,赶忙打歌相迎:
“喂——
天上起了五彩云,
满山杜鹃迎客人。
敢问可是‘二刘’兄?
一路辛苦我失迎!”
对面“二刘”一听,知是王大姑在打歌迎接,赶忙高声回歌:
“喂——
难得大姑好人情,
出门三里礼相迎。
翻山越岭路太远,
误了时间我赔情!”
“二刘”唱着山歌来到王大姑面前,大姑一见如故,深情细唱:
“月出东来又落西,
昨夜等哥好夜深;
一罐浓茶熬干了,
一炉木炭化成灰。”
“二刘”唱:
“闻妹相邀喜心怀,
爬山越岭我赶来,
恨不双手变双翅,
一步飞到妹跟前!”
三人说着、笑着、唱着,不一会来到了山歌台。众歌友一见,知是广西贵客,齐声唱:
“来了来——
欢迎贵客广西来;
歌会又添歌师傅,
朝廷又得歌状元。”
刘祖堂、刘祖德弟兄随即登上歌坛,向歌友一一鞠躬,礼貌而谦虚地唱道:
“难得歌友聚一堂,
我如鲤鱼入池塘。
一来拜年莫嫌晚,
二来学歌进学堂。”
众歌友掌声如雷,欢呼雀跃。刘祖堂兄弟拜过“歌坛”之后,王大姑手牵着客人兄弟走进人群,与大家一起唱起了耍歌。
下午,歌会散场之后,王大姑用山歌邀请“二刘”到家,吃饭、喝酒、唱歌,直到雄鸡三唱,天色黎明方休。
次日,刘祖堂被山歌湾歌友留了下来。给王大姑当了上门女婿。刘祖德被道县歌友请去,当了一方歌师。
晚上,众歌友为王大姑张灯结彩,唱着山歌请新郎、新娘拜了天地、拜了祖宗、闹了洞房,陆续散去。
洞房里,刘祖堂、王大姑想起几年来的歌友情谊,看到此刻新婚情氛,百感交集,但无从表达。尤其刘祖堂来到王大姑家,只是一顶草帽,一根光棍,甚觉惭愧。慢慢地,他伸手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布包,层层翻开,捧出一尊“刘三姐玉雕像”,双手送到大姑面前,他用山歌低声唱道:
“我本广西一游民,
无家无业度光阴;
一尊祖传玉雕像,
礼轻义重送情人。”
“啊,刘三姐!”王大姑一怔,连忙双手接过“雕像”,顺口唱道:
“夫君送我‘三姐像’,
胜似广西一座城!
只要夫妻情义重,
黄连当饭也舒心!”
立即,二人在洞房摆了香案,供上“刘三姐玉雕像”,牵手跪拜,同盟歌誓:
“三姐面前结良缘,
铁口铜牙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一年后,王大姑和刘祖堂生了个女娃,夫妻二人给她取名刘四妹,为的是希望女儿将来成为刘三姐的传人。
1953年5月,县政府下令查处“反动会道门”组织,王大姑的“山歌会”自然首当其冲。在接到县公安局“进城集训”《通知》的当晚,大姑心中似有不详预兆,她翻来复去睡不着。半夜,她叫醒刘祖堂,轻轻告诉他:“我们的‘刘三姐玉雕像’,为安全起见,我把它安奉在正屋二楼的正梁上。如果我此次命运不测,再不能回来,你就将它取下,时常带在身上,如同我在,将来传给四妹,作个传代证物。”
果然,第二天王大姑一进县城,就被县公安局逮捕下狱。两个月后,因又急又病,惨死狱中。刘祖堂闻讯,哭得死去活来。从此,他发誓再不开口唱山歌。只是暗地教四妹一些对歌法则、唱歌决窍。同时,他遵照大姑遗愿,将“刘三姐玉雕像”日夜揣在怀中,寄托对大姑的思念。
1959年建国十周年时,四妹刚满9岁。县政府为纪念这一重大节日,决定在天堂山山歌坪举办一次全县“新民歌演唱大赛”。天堂山公社党委,为了维护“东道主”的名誉,体现政绩,多次派人请刘祖堂“下山”。刘祖堂死不答应。后通过再三工作,刘祖堂同意自己创作歌词,让四妹登台参赛。
歌词是:
“山歌湾人爱唱歌,
一人唱歌万人和;
歌唱党的好领导,
山区农民幸福多。
土地改革分田地,
家家户户笑呵呵;
农村走上合作化,
公社道路好宽阔。
种田用上机械化,
电灯照亮山窝窝;
万亩荒山变良田,
牛羊成群满山坡。
庆祝建国十周年,
心越高兴歌越多,
句句歌颂毛主席,
字字出自心窝窝!”
比赛结果,刘四妹以歌词优美、表情真挚、嗓音宏亮,在参赛歌手中年龄最小,获得第一名,县委书记和县长还亲自上台同她照了像。给天堂山人,给山歌湾人出尽了风头,争足了面子。她自己也获得了“神童歌手”的美誉。
2011年8月28日脱稿于柳泉斋
来源:常宁市融媒体中心
作者:彭昭维
编辑:刘姝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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