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志良

湖湘大地生长着众多的河流，而能称得上母亲河的只有湘江。湘江不仅哺育了湖湘儿女，也承载起了湖湘文化数千年血脉的源远流长。如果说她是组成湖湘文化的一部长卷，那么驿站，理所当然就是这部文化长卷不可或缺的一个章节。踏上寻访柏坊驿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这表示着我与久久眷恋的常宁地域文化又将产生一次亲密的接触。

某个秋阳的午后，我们穿过忙碌的街市，惊喜地看到了柏坊驿落寞而独立的身姿。我知道，位于湘江之畔的柏坊驿同样是一个解读常宁文化的重要元素。站在这个地方，想象着古驿曾经的样子，似乎悟到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无从知晓。我不知道这样的寻访，能否从流淌的江水中闻出一丝古老文明的馨香，能否从那被荆棘掩映的石块上，触摸到一些潜藏经年的信息与密码。

驿站是古代驿道上给通报军情、传递公文、运输物资的官府差人提供服务的场所，分为陆驿和水驿。在交通落后的时代，水路的作用是无法替代的，有时甚至比陆路更为重要。古时候的湘南，也包括常宁在内都属蛮荒之地，交通闭塞，境内始终没有一条纵贯南北的陆上驿道，只能充分利用水路交通。自古以来，湘江水道便成了常宁通往外界的必经之道，舟船帆影经年不绝。有专家考证，在明代，湖南境内曾有水驿九十一处，而其中隶属衡州府常宁县的却有柏坊和河洲两处。这不得不让作为常宁人的我们生出些许骄傲。要知道，当时整个衡州境内也才八个水驿而已。

据史料记载，柏坊是常宁境内一个最为繁华的驿站。当时的柏坊驿建有驿铺，相当于现在的酒店，设有驿丞一名，负责邮传送往之事，驿吏一人，配有站船六只，水夫四十余人。现在，时过境迁，繁华不再，早已回归平静。然而，令人感到惋惜的并不止这些，还有那些饱经千年风霜、见证岁月的房舍也荡然无存，这不得不让我们生出一些世事沧桑的感叹。

如今，我们只能在简单的史料记载与残存的遗迹中，探寻柏坊驿那些久远的故事，在那日夜不曾停息的流水中感受那些悠悠的传奇。那是唐代永贞元年，时年33岁的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赴任途中曾在此稍事停留。两年后，同遭贬黜的吕温由道州刺史调任衡州。这位被柳宗元视为“交侣平生意最亲”的好友，曾在衡州大地留下了颇得民声的政绩，历史称之吕衡州。期间，柳宗元也多次沿湘江河道乘船去看望吕温。行走在这段水路上，面见茫茫无际的湘江，可以想必，这个曾在永州之野写出千古名篇《江雪》和《捕蛇者说》，让后人铭记，但自身抱负却始终难得舒展的文学家定是百感交集，心情也肯定是久久不能平复。

八百年后的某一天，八百里湘江又缓缓驶来了一艘明代的官船，泊在了柏坊驿。坐在这艘官船上的也是一个同柳宗元一样遭受贬黜的官员。这个人就是明代诗人姚汝循。姚汝循是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的进士。那一年，他因得罪上级，遭到弹劾，由大名知府任上，被降至桂阳州担任同知，经过柏坊时遇风雨大作。当晚，他留宿柏坊，心思满腹，久久难以入眠，面对凄风苦雨，在此写下了让他后来引以为傲的《柏坊驿题壁》一诗：

风雨萧萧滞客程，荒亭独宿峭寒生。

今宵羁思知多少，听尽千山堕叶声。

从天子脚下的大名府去往蛮荒之地的桂阳州，这与流放边塞有何区别。可想而知，当时的姚汝循是何等的一种糟糕的心情。但正是因为他这样一种落寞的情怀，给错过了太多文人踪迹的常宁也留下了一笔难得的文化印记。姚汝循的诗很是注意熔炼，曾有不少佳句。具体到这首题壁诗，在我看来尤为如此，清雅和畅，借景抒怀，胸中积淀已久的块垒和难堪的境遇在诗中展露无遗。

崇祯十年（1637年）三月，那位明代最著名的“驴友”徐霞客在周游湖湘大地时也来到了这里，并写下日记：“初六日，昧爽行，雨止风息。二十里，过白（柏）坊驿，聚落在江之西岸，至此已入常宁县界矣。又西南三十里，为常宁水口，其水从东岸入湘，亦如桂阳之口，而其水较小，盖常宁县治犹在江之东南也。又西十五里，泊于粮船埠，有数家在东岸，不成村落。是日共行六十五里。”虽然徐霞客在此停留的时间不长，但也以自己的笔墨记述了当时常宁的点滴，这给有着千年航运历史的古驿又增添了一些文化的厚重。我们寻觅的力气没有白费，不禁窃喜：终于又在古籍中打捞出了一点时光留下的“碎片”，说不定可以以此链接出常宁与此有关的不朽文明。

乘舟漫溯，悠悠的江水与繁忙的货船似乎依然在述说着这里曾经的繁盛。当目光投向江畔那些被衰草寒烟隐去的斑斑遗迹，我们复杂的情绪依然得不到舒展。回到岸上，沿着青石铺成的台阶往上走，虽已无法找到当年驿站的确切位置，但至少我们已循着古人的足印踏访了这方土地。离开的时候，再次回头望了望江面，仿佛就回到了久远的时光，那穿梭如织的船帆，熙熙攘攘的码头，风轻云淡的天空，就在我的眼前。